第四册 第二十章 羝羊触藩(第2/5页)

芸儿哎呀一声,自责不已:“王爷命奴婢向大人请安,还说,近来时气不好,请大人务必留意天气,及时添衣。至于那封信,奴婢糊涂,竟没有问。”

口信必要和书信结合起来,才能知道高曜真正的意图。我笑道:“没有问也不要紧,不必着急。只是小东子一向稳妥,如何会丢了信?”

芸儿忙道:“小东子奉命送信回府,快到京城时,竟在驿站中丢了信。”说着蜷起四指一砸手心,恨恨不已,“他一向仔细,这一次竟如此大意。奴婢必当禀告殿下,狠狠地责罚他。”

我笑道:“何必急于责罚?我问你,小东子是在近京城的驿站丢的信,他受伤了么?还有没有丢别的东西?是几时发现丢了信的?”

芸儿凝神道:“奴婢瞧他并没有受伤,身上盘缠也没有丢失。只是说来也怪,东子把信贴肉藏着,睡觉时也不拿出来,谁知一觉睡得太沉,早晨起来竟还是丢了!”

既藏得如此严密,想来是高曜特意嘱咐过:“你知道那封信中写了什么?”

芸儿道:“小东子都不知道,奴婢就更不知道了。大人,谁会偷王爷送回府的私信呢?这也太不合情理了。”

“在京城附近的驿站中下手,如此明目张胆……留意天气,及时添衣……”,这样想着,不觉哼了一声。西北的三个皇室至亲中有两个被囚禁,还有一个若得知胭脂山上曾出了天子气,多少也会惶惑不安。高曜送给我的密信,多半说的是此事。须知高曜的表兄裘玉郎还在工部屯田郎中的任上,在西北助施哲查案。西北到京城的一切私信恐怕已被皇帝派人监视了。高曜的密信,说不定此刻已在景园含光殿的书案上了。皇帝一向多疑,“君子用罔”[104],高曜“羝羊触藩,羸其角”。高曜毕竟年少,还是沉不住气。

芸儿见我不语,轻声唤道:“大人……”

我笑道:“王爷自从出京巡游,从未寄书信给我,此番却又为何?”

芸儿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猜想,大约是王爷在西北遇到了难处。”

我笑道:“我记得王爷是带着新上任主簿杜娇出京的。此人我曾见过一次,颇为机敏。王爷有了难处,现放着主簿不问,如何千里迢迢地问我?”

芸儿忙道:“大人,我们王爷自为慎妃娘娘守陵以来,便异常谨慎。萧太傅和诸位夫子教授多年,还有那些个宾友同窗,哪一个得王爷正眼瞧过?更何况是一个才入府的杜娇?公事也就罢了,私事是断断不会问他的。”她低下头,脸上现出久违不见的怅惘无措,就像八年前那个在乳母王氏的压迫下不得意的七岁小丫头,“其实这么多年来,王爷所信,唯有大人。”

我明白,杜娇虽然是我一力挑选的,究竟是皇帝任命的王府主簿,高曜如何能在短时内全心全意地信任他?我叹息道:“为何不传口信?写信太危险了。”

芸儿甚是诧异:“王爷写信回王府,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怎么会危险?”

我沉声道:“实话告诉你,西北局势非常,王爷此番鲁莽了。”

芸儿更是茫然不解:“西北局势?什么局势?”

尽管高曜远离宫阙为母妃守陵,孤寂而刻苦地度过三年,皇帝竟还是不肯放松。皇位,是他生命的根须所要牢牢抓住的湿冷坚硬的水土,细密紧致,容不下一滴血浓于水。我叹道:“别说是一封不起眼的信,便是你现在进宫来见我,恐怕都已经被盯上了。”

芸儿的不解并不妨碍她此刻的惊怕:“盯上?被谁盯上?”

我淡淡一笑道:“你别怕,如果有人问你今天为何进宫,照实答便是了。回府去吧。”芸儿既疑惑又无奈,只得起身告辞。

我亲自送她到玉茗堂的大门口。清晨的日光淡薄而彬彬有礼,几个小宫女正在庭院中侍弄花木,白衣皎洁静谧,似天降霜华。芸儿一身淡绿融于浓荫深翠之中,宛若笔直细流穿林而过。来时荏苒,去也迁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