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五章 天何言哉(第4/6页)

高旸沉声道:“我并非有意加害昌平皇叔,只不过为求活命,却也顾不得了。”说着目光驰远,仿佛在眺望那一日清晨胭脂山上的绚烂云气,“那一日我早早起身,登高望见胭脂山上的云气,直可说魂飞魄散。你知道,他对父王、对熙平姑母表面宽待,实则无一日不戒备。几番思量,唯有离开西北避嫌,才不会令他怀疑我。”

我叹道:“殿下随意寻个借口离开西北便好,又何必自污?”

高旸苦笑道:“不论我擅离职守还是原地不动,不论我寻怎样的借口离开武威,只要有那道天子气,只要我当日仍在西北,都不过是等死而已。突然离开西北,又未免突兀,他的心思极细,这点肯定瞒不过他。”说着眉头紧锁,似追忆当日清晨痛下决心的艰难一刻,“唯有狠下心来触犯军规,伤及李元忠的要害,这才能被昌平皇叔押送出西北。反正我嗜杀好色的名声早已传遍朝野,也不在乎多几件。借着这些平常的罪名,也许他瞧着我不成器的混赖模样,能蒙混过去也说不定。”

我摇头道:“然而,殿下觉得自污仍是不够。”

高旸道:“不错。我让刘灵助上书,以期迷眩圣目。若圣上惑于发云气的日子,我的胜算便又大了一分。”

我颔首,再次问道:“那刘灵助究竟是谁?”

窗外忽然起了大风,虽然关门闭户,烛光仍狠狠一歪。我眼睛一花,恍惚只觉高旸的笑容森冷而诡谲:“刘灵助是你极熟识的人,不妨猜上一猜。”

在西北我“极熟识”的人?似乎并没有。我和昌平郡王只有数语交谈,根本谈不上“极熟识”。裘玉郎和文泰来我从未见过,不过闻名而已。如此说来,只有高曜。但据朱云所言,高曜是在高旸离开西北以后才到达军中的。即使高曜和高旸曾在西北会面,也不会受高旸指使去冒充“刘灵助”。

我摇头道:“我猜不出。还请殿下明示。”

高旸笑道:“你只猜活人,不猜死人,自然猜不出。”

我奇道:“死人?”忽而想起那一手独特的字体,心念一动,不可置信道,“难道是于锦素?她已经被处死了,还如何——”

高旸口角微扬:“你的脸都白了。莫非你对于锦素心中有愧?为何听到她的名字便如此害怕?”

我哼了一声:“幽冥之事,总归要存些敬畏之心。殿下直言无妨。”

高旸笑道:“‘祭如在,祭神如神在’‘不与祭,如不祭’[77]。你读惯圣贤书的,还没‘祭’,倒先怕起来了。”我移开目光,不理会他。只听他又笑道,“我听说于锦素被处死之前,你曾去掖庭狱见过她?你和她这样交好,为何见死不救?”

我目不斜视,仍不理会。高旸凝视片刻,忽而自笑自叹:“好吧。实不相瞒,其实这个刘灵助便是我。我离开武威城之前,自己拟好封好,交予裘郎中延迟至六月才发往京中的。”

“那字迹呢?”

高旸笑道:“那样的字体,可说开创一派先河,我自然是写不出的。先前我在西北偶尔拾得一本字帖,见上面的字体十分有趣,便留下赏玩了两日。刘灵助的上书便是照着字帖描的。”

“这字帖莫非是……”

“不错,是于锦素在西北闲来无事所创的字体,那字帖便是她留在西北的。若当时没有那本字帖,我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做这个‘刘灵助’。可惜,这本字帖被我烧掉了,否则传入中原,定然广为文人雅客所临摹,堪比卫夫人的簪花小楷[78]。”说罢摇了摇头,似乎颇为惋惜,“我并非书法行家,但若要我给这字体取个名字……可谓贵、病、瘦、硬,就叫‘错金体’,甚好。你以为如何?”

于锦素死去已近四年,想不到倒帮高旸陷害了自己深爱的昌平郡王,当真讽刺,“错金体?殿下当真有闲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