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一章 忧心悄悄(第2/5页)

我忽然想起面壁时在御书房看到的那些天文五行志,冷笑道:“不,在今晚彗星出现以前,陛下就开始亲自查阅天文五行志了,说明之前发生了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情,这件事情已使他生了杀心,所以今夜他眼中的杀意方如此之盛。帝星黯淡,大角明亮。大角属亢,角亢分野属郑,正应汴城,又带着兵相。昔日‘彗孛大角,大角以亡’,于是秦二世而亡。姑姑说,圣上怎能不忧心?”

芳馨大吃一惊:“圣上到底想杀谁?”

我摇头:“我不知道。姑姑说呢?”

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庭院中的秋千撞在架子上当当地响,凤尾竹沙沙而鸣。烛光一晃,如鬼火飘摇。芳馨顿时惊醒,抚胸宽慰道:“姑娘也真是的,大半夜的这样吓唬奴婢。圣上的心思奴婢怎么知道。横竖也不会杀到漱玉斋来。”顿了一顿,又加一句,“对不对?”

我将热茶一饮而尽,拿起羽扇扑在胸前:“也许不会,谁知道呢?我只是不想看见有人以这样……的理由死去了。”说着哧的一笑,在自己的漱玉斋,我竟还是把“荒唐”二字吞入腹中了。

芳馨叹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倒也不必理会是什么样的理由。”

我微微冷笑:“不急。且向后看。我猜,是那个人。”

整整一夜,我睡不安稳。一合上眼睛,就看见流星像一道血光划破安详静谧的星空,色明烛地,避无可避。周身一颤,醒来不过是烛光晃了一晃而已。红烛垂泪,烛光反而苍白,微微跳动如观望的眼,忐忑的心。

忽见门开了,芳馨秉灯进来查看,见我张大着眼睛,便道:“姑娘醒了?”

我揉一揉眼睛,叹一口气:“姑姑也睡不好么?”

芳馨放下灯:“听姑娘说了这么多,实在有些害怕。”

我坐起身道:“我渴了。”芳馨忙斟了一杯温水给我,我饮过,稍稍平静下来,“横竖也不与漱玉斋相干,姑姑怕什么?”

深夜,芳馨的脸在昏昏沉沉的烛光下显得格外苍老和疲惫:“是不与漱玉斋相干。只是奴婢刚才听了姑娘的话以后,回去一思量,觉得做陛下的臣子可真难,连天上的星星走得不好,也随时会丢命。这一桩事暂且与漱玉斋不相干,可下一次呢?奴婢听姑娘说过,皇后的罪名中不就有一条和灾异有关么?”

我笑道:“不仅是‘陛下的臣子’,是做臣子本就很难,总是动辄得咎。不过做皇帝也很难,尤其是做权臣的君主。虽然如此,众人都还要争皇位、争官位,可见虽然难,好处却也不少。所以姑姑又何必为他们担忧?”

芳馨怪责地看我一眼:“姑娘自己也是做官的,怎么是‘他们’?奴婢担心的正是姑娘。”

我深为感激,微微一笑道:“姑姑‘耿耿不寐,如有隐忧’[57],这我知道。只是,‘欲为虎而恶食人肉,失所以为虎矣’[58],这是做官不得不承受的。”

芳馨一怔,道:“什么虎……奴婢听不懂。”

我笑道:“意思是说,想要做老虎,就不能厌恶吃人肉。要做官,就得忍受时时刻刻悬在头上的刀剑——来自君上、来自同僚、来自自己。”

芳馨奇道:“自己?”

我将空茶杯放在她的手心中,缓缓躺了下去,合上眼睛,依旧是明晃晃的一片:“不错。有些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芳馨没有再问,她起身换了一支新烛,悄然退了出去。

第二日,我起得很迟。刚刚梳好发髻,还没来得及簪花,便见小丫头恭恭敬敬地立在寝室外面道:“姑娘,鹿鸣轩的封大人来了,已在玉茗堂中等候。”

芳馨连忙自小屉子中翻出一朵蓝灰色的堆纱宫花簪在我的发髻上,笑道:“定是封大人来道谢了。”说罢又匆匆给我戴上白玉耳坠子,推我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