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八章 入阵太深(第3/5页)

五年,是一段不长也不短的时光。我依旧记得在景园飘雪的黄昏中,高旸怀里温暖而清凉的气息,更不能忘记我梦见他时不顾一切的狂喜。这是终此一生也不能忘记的珍贵记忆,是从今以后再也不可能体会的甜蜜心情。此中真味,已成绝响。

当我听到他身犯重罪,被押解回京的时候,心中还是会忍不住难过。就好像多年后故地重游,却只见满目疮痍、断壁颓垣。然而最让我琢磨不透的,是这片惨景中聚散不定、阴冷浓厚的迷雾。

车被石子颠了一下,绿萼险些扑在我身上,我心事重重,浑然不觉。绿萼好容易坐直了身子,终于忍不住问道:“姑娘是在担心信王世子殿下么?”

窗外晦暗的灯光扫过我的眼,像一只怯生生的手,总不忍撩起年少往事。对她的问题,我无言以答,只缓缓放下纱帘。回到漱玉斋,却见芳馨满脸焦急之色,已不知在门口候了多久。她远远地迎了上来,道:“姑娘总算回来了,再晚些宫门就要关了。”

我疲惫道:“不是赶在修德门下钥前回来了么?晚膳备好了么?”

芳馨道:“姑娘请快些洗漱梳妆,今晚圣上在守坤宫的后花园设宴,所有的娘娘都到了,还有几个特别得宠的女御也在侍宴。简公公已派人来瞧过好几次了。”

自周贵妃走后,皇帝最喜欢听见莺声燕语唱出妻妾和睦的景象——哪怕是逢迎的假象。我不屑地轻哼一声,道:“酒宴?”

芳馨道:“是。听说还有乐舞,是婉妃娘娘亲自排演的。”

我摇头道:“他和他的妃嫔们寻欢作乐,我去做什么?况且还有慧贵嫔在。派个人去说,就说我在宫外感染风寒,身子不适,实在不能去侍宴了。”

芳馨迟疑,我蹙眉道:“快去吧。”

沐浴已毕,我换了一身梨花白寝衣,预备用膳。芳馨回来复命:“奴婢照姑娘的话说了,陛下说这一次就罢了,下一次可不准不去。还说,姑娘总归是要用膳的,因此赐了酒菜。”她身后的小丫头依次端上六道新鲜的菜肴和两壶酒,“奴婢已经代姑娘谢了恩,姑娘就安心留在漱玉斋歇息吧。”

这六道菜都是我平日爱吃的清甜菜色,酒也是甜的,还未倾入酒杯,便已嗅到甜腻腻的香气。我懒懒道:“姑姑留下,都下去吧。”

芳馨亲自斟了一杯酒:“御赐的好酒,姑娘得尝一尝。”说罢双手奉酒。

我缓缓推开酒杯:“今天我和朱云在樊楼喝了很多酒,不能再喝了。”

芳馨一怔,舀了一条银鱼在我的碗中:“这银鱼从太湖中一捞上来,便用冰镇着,快马送进京的。姑娘是喜欢吃南方菜的。”见我迟迟不提箸,只得问道,“姑娘今天似乎有些烦躁,是在宫外听闻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么?”

我欲端起茶盏,却被烫得缩了回去。遂握一握冰冷的酒杯,以平息心头的浮躁气息:“是有些事情,却说不准是好还是不好。”

芳馨道:“姑娘说给奴婢听一听,奴婢也好为姑娘分忧。”

我将李万通的说书略略说了一遍。芳馨听罢笑道:“这个李万通究竟是什么人?竟处处向着姑娘。”

我示意她坐下:“姑姑也觉得他在帮我?”

芳馨道:“能将宫闱秘事删删改改,说得这样得体,这个李万通,绝不是普通的江湖人物这样简单。只是……”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我面前,显得比往日拘谨,“奴婢只是担心姑娘如此声名在外,太过显赫也不好,毕竟,打伤妃嫔并不是好事。”

我淡淡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要看人怎么说。春秋笔法,为尊者讳。周襄王被自己的弟弟和狄人打败,逃到郑国去,派使者向秦晋求援,多少愁苦与难堪,都成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天王出居于郑。’[40]鲁文公被晋国阳处父羞辱,也只有一句‘及晋处父盟’[41]。反倒是郑庄公被写成了一个纵弟行恶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