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二十三章 忘人之过(第4/6页)

只听芳馨又道:“其实奴婢也有话早就想问姑娘了。奴婢一直不解,陛下为何忽然怀疑起皇后?本来不是每日哭灵,忒显情深么?”

我淡淡一笑道:“皇后久不参政,华阳公主是如何知道朝政之事的?姑姑细想便是。”

芳馨恍然道:“怪道颖妃娘娘问过奴婢之后,定乾宫就鬼哭狼嚎,人人自危。若非如此,恐怕姑娘还没有这样快便出来。”忽而悚然一惊,“姑娘曾告诫奴婢,要将对华阳公主说过的话一字不改地说与颖妃娘娘听。姑娘早就知道陛下会降罪皇后的,是不是?”

我失笑:“姑姑未免高看我了。我没有这样料事如神。别人问什么,我便说什么罢了。”

芳馨怔怔道:“从前只知道姑娘聪明,却不想会聪明到如此地步。皇后已经崩逝,姑娘随口一句便加了几重恶名。”

我微微冷笑:“皇后有没有罪,全凭圣裁。姑姑这样说,是在怪我?”

芳馨定定地看着我,眉间阴晴不定,似在艰难思索,良久方摇了摇头:“不,奴婢是替姑娘高兴。只是,姑娘的聪明,教人害怕。”

夜深了,绿萼吹熄了灯,轻手轻脚地掩上门出去了。我翻了个身,双目微张。窗上透出深青色的星光,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愿景,又如一扇踏上天衢的大门。我很累,却睡不着。仰面躺着,双手在身侧摸索,掌心和指尖尽是绵软丝柔,像是玉枢的歌声将我托上云端。思绪纷繁,下床开窗。但见星辉熠熠,交映如笑语。那一丝丝明亮的目光看向我时,有历经沧桑的安详与散淡,还有满不在乎的欢悦与陶醉。我喜欢这样的目光,尤其在我被众人冷眼怜悯二十多日后,我更需要这样的高远和疏离。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芳馨秉烛探头,见我立在窗前,顿时吓了一跳。她放下烛台,寻了一件天青色长袄,披在我的肩上,一面责备道:“姑娘既开了窗,就该多穿些。虽然开了春,到底是冷。”复又问,“姑娘又睡不着了么?”说罢关了窗,扶我坐在床上。

我双手扯起锦被,裹住了膝头:“我在掖庭狱的囚室中,虽也失眠,却不似这样心慌。漱玉斋高床软枕,倒不如掖庭狱的干草助人睡眠。”

芳馨微微一笑道:“既入狱,自是横下心来就死,慌也无用。出来了,便不一样了。蛤蟆在井底固然安心快活,难道就一辈子不成龙么?”说罢将锦被掩住我的胸口,扶我躺了下来,“姑娘这些日子也累了,早些睡吧。”

我抬起头,拉住她的手道:“我睡不着。”

芳馨笑道:“那姑娘就躺着,奴婢再陪姑娘说会儿话。”

我这才安心躺好,笑道:“姑姑肯留下来,最好不过。”

芳馨道:“奴婢记得姑娘从前睡觉须得掌灯,如今这毛病还没好么?”

留意山水、寄情诗书的日子仿佛已经很远,远得只留下一抹云影。经过三年的休养,我本已可以在黑暗中入睡,但宫中的夜与墓园的夜不同,无穷无尽的谋算与争夺,令高墙围绕的夜空透出干涸的血色。而我必得在这样不安宁的夜中,假装安宁地睡去,连呓语都必须问心无愧。我合目无语,只向里让了让。

芳馨遂与我并头而卧,悄声问道:“现下中宫之位又空了,依姑娘看,谁能登上后位?”

虽然背光,但见她好奇的双眼在微弱的烛光中闪闪发亮,像两颗在开阔之地争势导利的黑色棋子,深窈而锐利。我思忖片刻,仰面望着帐顶幽暗曲折的折枝花纹道:“我也不知道,大约是昱妃吧。”

芳馨沉吟道:“昱妃出身高贵,德行素所敬重,她所生的三皇子也年长些,圣上最爱。若要立后,昱妃娘娘的确是最合宜的。若立昱妃为后,那三皇子定会被立为太子了。只是……姑娘倒不盼望是婉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