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二十三章 忘人之过(第3/6页)

芳馨看一眼炭盆,若有所悟:“那姑娘烧这诗,是……”

心中满是安宁妥帖,我伏在枕上,右手垂在塌下用铁钳缓缓拨弄着纸灰:“《诗》曰:‘无言不雠,无德不报。’唯在心耳。”

芳馨露出不解的神情,却没有追问,只是对着水仙花呆了片刻,道:“姑娘的教诲,奴婢谨记。”

水仙修叶清疏,花朵黄白相错,金盘银盏立在叶脉尽头,颤巍巍如青萍之末。我坐起身,反手挽起头发:“姑姑今夜似有心事。”

芳馨从小屉子里摸了一把桃木梳子,走过来拢起我手中的长发。指尖在鬓边如春风拂过,漾起一片清香:“奴婢并没有心事,只是想起了年轻时候的一些往事。”

我好奇道:“我从未听姑姑说过从前的事。”

芳馨笑道:“不过是没日没夜地做活,或者被姑姑们挤对。那时候年纪小,地位低,总归是这样的。”

念及在捣练厂的遭遇,我竟也有些感同身受。然而她不愿意说,我便不追问。最珍视和最痛恨的,都在心底最深处,翻起来都会痛。我反手递给她一枚银针,问道:“有一件事我刚回漱玉斋的时候就想问姑姑了,一直未得便。我在狱中的时候便知道皇后获罪,其中有一条罪名是‘窥伺圣宫’,陛下是如何在短短几日内便查出这个‘窥伺圣宫’的人的?”

芳馨接过银针,迟疑道:“这……奴婢说不好。”我一转身,大半头发都散了下来。芳馨与我对视片刻,现出不忍的神色,“奴婢也是猜的,姑娘听过便罢,不要当真。奴婢以为,这是一个冤案。”

唇角微动,萦绕一缕淡漠的笑意:“姑姑是说,陛下冤枉了皇后?”

芳馨神色一动:“再给奴婢一百个胆,奴婢也不敢说天子的不是。奴婢是说,固然有暗中窥伺的奴婢,只是定乾宫上下彻查,难免用刑太过,屈打成招。”

我奇道:“用刑?我在掖庭属并没有听见刑房在用刑。”

芳馨拾起头发,用五指慢慢地梳理:“这件事情,本来就不是掖庭属理会的,是李公公和简公公两个……他们要用刑,自然会另寻僻静之处。”

我更奇:“姑姑为何说有冤情?”

芳馨道:“姑娘还记得三四年前,简公公险些被打发去洗马厩的事情么?”

我想了想道:“是不是锦素被关在掖庭狱的时候,昌平郡王前去求情,简公公多口和王爷说了两句,被人告发的事?”

芳馨道:“不错。若不是昱妃娘娘,简公公早就被赶出宫了。”

我顿时心中澄明:“姑姑是说,简公公公报私仇么?”

芳馨道:“当年告发简公公的人,叫小邓,奴婢见过。他和另一人一同被视为皇后安插在定乾宫的奸细。听良辰说,两人被打得浑身没有一块好肉,都在供词上画了押,只求速死。现下都被杖毙了。奴婢……”她重重叹了一声,有惊惧后怕之意,“奴婢想不到,李公公和简公公会这么狠心。”

韩复受刑,公主溺毙,父亲被折磨致死,皇后含恨而亡。既堕入烂泥之中,难免胶着窒息。胜败在当下,善恶在远方。夫复何言?

我的叹息像小邓的死,轻若无物:“难道只是严刑逼供,没有别的佐证么?这样的供词,陛下如何肯信?”

芳馨道:“听说在两人的房里搜出一些值钱的物事,他们又说不出来历。况且,陛下国事繁忙,哪里得空推敲其中的奥妙,只由李公公和简公公两个人去罢了。”说着冷哼一声,“幸而咱们漱玉斋从未得罪过这两位公公。”

我扶一扶脑后的长簪,笑道:“既有人先行,以后小心着些就是了。”心中蓦地一动,微有刺痛。说到先行者,皇后何尝不是我的先行者?执权妄为,逞书生意气,即便是夫妻,也不能相容。此“覆车之辙”“败事之后”[83],不可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