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二十一章 君子落难(第3/5页)

李瑞恭敬道:“感恩报答的话,从此不必再说。只可惜掖庭狱的吃食都是宫里做好了拿过来的,下官本待回家去带些好的给大人送来,谁知连日忙碌,七八日间,只匆忙回了一次家,也没顾上拿。还有,进了掖庭狱的人,都得劳作,这是宫规。下官自是不愿意大人这样辛苦,只是若不一视同仁,只怕上面问起来,于大人、于下官都不好。因此只得委屈大人了。”说罢躬身一揖。

我连忙还礼:“玉机戴罪之身,不敢当。大人的苦心,玉机都明白。”

李瑞瞥了一眼书桌,微笑道:“大人在狱中尚不忘读书,果然有王霸说的‘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的……风骨。且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筋骨,劳其心志,饿其身,空乏体肤,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性忍心,增益其所能。’大人饱读经史,于逆境中尚不忘读书,果然较常人角立卓荦。”

我听他忽然文绉绉起来,顿时失笑。“大人,是黄霸[76],不是王霸。还有,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是‘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是‘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李瑞顿时红了脸,讪讪道:“大人知道的,下官小吏出身,没好好读过书。见笑见笑。”

七八日前,他尚是慈心哀怜中,夹杂着颓丧绝望。今日再见,却是两分敬畏,两分奉承。何以前哀后恭,分别如此之剧?我心念一动,道:“有一件事,玉机早就想请教大人了,一直未得其便。不知大人肯垂怜赐教么?”

李瑞道:“大人问便是了,下官知无不答。”

我问道:“玉机蒙大人厚爱,得赠夫人亲手所绣的衣衫鞋袜,实在感愧无地。玉机斗胆问一句,大人在京中居住数十年,是如何识得南阳杜子钦的?”

李瑞嘿嘿道:“杜子钦进京求官,赁了我们家的房子。”

我顿时了然:“大人既回过家,那杜子钦必有金玉良言以教大人,是不是?”

李瑞一怔,随即释然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大人,那下官就实话实说好了。那杜子钦是下官一个远房亲戚写了信荐来的,不然不知底细,下官如何敢将房子赁给一个外地人?那一日回家去换衣裳,杜子钦问起宫中的丧事,下官无意中说起大人入狱的事情。杜子钦便细细问起大人的行踪神情,末了说道,大人入狱不过是寻常事中的不寻常,不值得大惊小怪,迟早会放出去,还会官复原职。”

我微微冷笑:“什么是寻常中的不寻常?”

李瑞道:“皇后久病薨逝,实是寻常。大人适逢其会,得罪入狱,这是不寻常。杜子钦说,大人三年前就被封做女录,可见甚得圣意。如今进御书房做女尚书,陛下唯恐大人沾染权势,作威作福,有碍政治清正、国家安宁,以致身败名裂,毁家殄族,故趁机小惩大诫,使大人常有惕怵之心。且将大人投入狱中,也避开了朝野流言,实是一片爱惜之情。下官这才明白。先前竟鼠目寸光了。”

怨不得李瑞对我优待之余,更多了几分小心服侍和耐心宽解,“‘角立卓荦’这样不通的话,也是学杜子钦的么?”

李瑞有些不好意思:“本想宽慰大人,不想自己如此草包,一知半解……”

我哑然失笑。我自己尚不敢断定皇帝的用意,一个以金银向女宠谋官的乡野之人,竟大胆揣测圣意,下此断言,实在可惊可畏。这样的赌徒,若做了高曜的王府官,用得好,自是大有裨益。李瑞见我沉吟不语,低低续道:“杜子钦还说,大人自己多少也是知道几分的。不过大人放心,此话只我们三个知道。泄露圣意,全家都没好果子吃。”

我叹道:“能不能出去,我自己也难说。”

李瑞忙道:“杜子钦还说,大人不贪,便无以聚财,不聚财便无以笼络群党,不党便难以成势,不成势则力孤,力孤则途穷,途穷则唯有清明守正一道可行。今上圣明,仅凭这一点,大人也必能从这里出去,重获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