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十九章 蜉蝣之羽(第4/6页)

皇后道:“华阳刚强,她既不说,就由她去吧。”

我迅速擦干了眼泪:“微臣有罪。微臣当早些送华阳公主回宫才是。”

皇后微笑道:“无妨。本宫听说,华阳和你谈得很投契。这孩子难得和什么人好,今后还望朱大人能多多陪伴华阳。”

我垂首道:“微臣遵旨。”

皇后转头向穆仙道:“你出去候着,不得本宫的吩咐,不必进来。”

穆仙拿了两个靠枕支撑住皇后的身体,看也不看我,便起身退了两步,一挥手,所有的宫人都退了出去。一时只剩了我和她,这才觉得寝殿太亮了些,白茫茫的像烈日下的荒漠。我的背后出了一片细汗。皇后特意命人将帐幔高高挽起,又在床塌边立了两盏灯。灯光微黄,照出她浮肿的病容,有一种奇异难言的光彩。我心中一沉,说不清是喜是忧。

皇后细细地打量我,微微一笑道:“本宫记得你的身子不大好,时常染病,现下可好了么?”

我恭敬道:“微臣的身子已无碍了。多谢娘娘挂怀。”

皇后叹息道:“究竟是年轻,休养几年,也就恢复如初了。”

我忙道:“娘娘静心养病,也定会痊愈的。”

皇后微微摇头:“已是旦夕之间的事情,说什么痊愈呢?”她胸口起伏不定,锦被滑了下去,露出坚硬肿胀的右腹。她微微一颤,却双手无力。我连忙上前,将锦被扯起,覆上她的胸口。皇后顺势命我坐在她的身边,叹息不已,“当年慎妃退位,也曾病了好些日子。听闻你侍疾殷勤,又常常劝慰,慎妃才能好得快。”

虽有提防之心,但与一个将死之人相近咫尺,语气也不由得柔和下来:“娘娘怎么说起慎妃来了?”

皇后道:“那年……是咸平十年吧,陛下亲征,掖庭属处置了御书房一个怀了龙胎的女御。其实,本宫知道曾氏的孩子并不是皇子。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我自是知晓,然而我的惊诧也并非佯装:“这……微臣不知。娘娘怎知曾女御的孩子不是龙胎?”

皇后道:“恰巧陛下回宫之前,本宫调阅了前线送回来的起居注,因起居院的人拿错了,所以无意中看过此节。听闻曾娥被杖死的当日,慎妃与你也看过内史,你怎能不知道此事?”

我垂头道:“微臣那年只有十二岁,内史所载,不敢细看,也看不明白。”顿了一顿,又道,“当年微臣当看仔细些才是。”

皇后摇一摇头,叹道:“没用的,陛下亲口定的案,谁能翻转?”我恻然不语。皇后深吸一口气,胸中又发出扯风箱似的尖锐声响,抚胸咳了几声。我连忙服侍她喝了一口温水。她平息片刻,忽而流泪道:“本宫明知慎妃含冤,却没有向陛下谏言。”说着眉心颤了两颤,“本宫没有勇气,却有私心。”

胸中冷如冰霜,热泪却蒙住了双眼。懦弱与私心,我当年何尝没有?我的私心是自以为是的怯懦,所以劝慎妃退位,顺势而为。皇后的私心又是什么?

皇后凄然道:“如今本宫自己也落得如此境地,自然也没有人来为本宫谏言。”

我摇头道:“微臣愚钝,不明白娘娘为何自比慎妃。”

皇后稍稍撑起身子逼近我半分,手背因用力而泛出一抹青白色。她气喘吁吁道:“守坤宫以外,所有人都觉得是本宫主谋害死了周贵妃的三个孩子,你以为呢?”

我坦然道:“据查,这是废舞阳君的错,与娘娘无干。娘娘当安心养病,切勿多思。”

皇后微微颔首,口角逸出一丝冷笑:“你知道你的父亲朱鸣是怎么死的么?”

我叹道:“微臣知道。娘娘一直疑心咸平十年春天指使翟恩仙行刺的主谋是家父,所以命将军府的大管家张武将家父绑到府中,严刑拷问。家父皮焦肉烂,筋骨折断,是受酷刑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