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七章 君子居之(第2/7页)

我亦有一丝伤感:“那就请殿下再饮一杯。”

小莲儿往高曜杯中注了热水,躬身退下。高曜道:“其实孤有一事不解,本来昨日来看望姐姐就想问的,只因昱嫔在,便不好说出口。今日一见,疑窦更盛。”

我心中已有几分明白:“不知殿下所言何事?”

高曜道:“孤听闻令尊是遇盗身亡的,但孤见姐姐并无哀戚之色,不知其中可有隐情么?”

我摇头叹息:“就是遇盗,并无隐情。”

高曜道:“从前姐姐样样事情都对孤言明,连母亲被废这样隐秘的事情,都不惮暗示于孤。为何令尊大人这件事,却不肯对孤说实话?”

我问道:“殿下说我父亲的死有隐情。未知殿下何出此言?”

高曜道:“孤听闻熙平姑母带着姐姐的兄弟入宫见驾,想来是为令尊之事了。若不是事出非常,何至于入宫请父皇做主?还请姐姐告诉孤事情,免得孤猜得辛苦。”

我叹道:“我父亲实是遇盗,并无其他。只因汴城尹办事拖拉,数日捉不到盗贼,长公主殿下以为府尹大人敷衍她,自觉面上无光,这才入宫求陛下做主。带着苦主,总是容易说话些。”

高曜将信将疑:“当真如此?”

我笑道:“殿下不信,只管去问陛下。”

高曜垂眸半晌,才似一只泄了气的皮鞠一般,呼出一团苦热:“好吧。孤只管信姐姐的。”

直到此刻,我方觉心中酸楚。父亲为将高曜扶上太子之位,慷慨舍命,我却不能对他言明。只为令他“内省不疚”[21]“敬而无失”[22]。我暗暗叹息,语重心长道:“圣上以为慎妃娘娘自缢的因由尚未寻到,殿下推却宿卫殿值之职,出宫守陵静心,甚好。只是殿下居于山野陋居,千万不要忘了昔日的志向才好。”

高曜微笑道:“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23]

我颔首道:“甚好。好在刘女史能陪伴殿下一道出宫去,如此臣女便放心许多了。”

高曜道:“刘女史肯随孤吃苦,孤倒颇有些意外。她是几时转了性子,真是奇哉怪也。”

我斜了他一眼,嗔怪道:“刘女史肯陪着殿下守陵,倒不好么?殿下怎么反说她奇怪?”

高曜嘿嘿笑道:“孤不明白,便不能问一句么?”

我笑道:“刘女史也是饱读诗书的千金小姐,聪明绝顶,怎能不明白‘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24]。殿下又何须问?”

高曜笑道:“倒是孤小瞧她了。虽然她并没有姐姐这般事事周到,但孤也不会亏待她的。”

我颔首道:“肯陪伴吃苦,才是最大的忠心。可惜玉机却不能陪伴殿下了。”

高曜虽然自愿出宫守陵,但面对皇帝的疑心和未来寂寞孤苦的三年,心中未必不戚戚然。他小小年纪,却极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澹然神情:“不过三年罢了。况且这三年孤与姐姐都在宫外,焉知不能常常相见呢?”

我叹息道:“玉机要带着父亲的灵柩回青州去。”

高曜一怔:“如此……那也罢了。只是三年不过转瞬,姐姐不必太过伤感。”说着双眼一红。又闲谈了两句,便听芸儿在帘外请行。高曜跳下榻来,恭恭敬敬施一礼道:“今日一别,曜当瞻望三载,以冀芳姿。山高水阔,风流云起,愿彼此珍重,不负来日。”

我亦起身行了一个大礼,一低头,泪水沿着下颌滴落在襟前,像春日的渡头相送时,一朵柔若无物的缥缈柳絮:“是。殿下……也请珍重。”

高曜回头疾步去了。芳馨进来扶我起身,微笑道:“三年后,殿下就是个大人了,且在宫外平平安安地长大,总比在宫里总有千般顾虑、万般忌讳的好。姑娘不该如此伤感。”说着吩咐小丫头端热水进来净面,又道,“就好比姑娘,三年之后依旧回宫,想来定然是身子康健、学问精进了。只要明朝相逢时,彼此更好,便不枉了今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