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四章 鲜克有终(第4/6页)

小简微微一笑道:“女录,即女录尚书事。大人熟读经史,想必知道这官位的由来。陛下想大人进御书房侍奉,才想出这个特别的官位。”

录尚书事原本是管理宫廷文书的小官,自汉昭帝时霍光以大将军位居此官位后,便成为总理朝政的实权官位。我若做了女录,来日替皇帝执掌文书、备臧诏敕,甚至诵读章表、代执笔墨,亦无不可能。他既准我入御书房,皇后可以做的,我未必不能。

只是,他既准大将军私刑审问父亲,又何至于这样信任我?女录尚书事,我不敢接受。遂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道:“这……玉机如何敢当?玉机决意辞官服丧,请陛下收回成命。”

小简声如蚊蚋:“大人,奴婢不妨再说深一层。大人大约还不知道,自大人昨夜仓促离宫,宫里便闹翻了天。陛下从漱玉斋出来,拔腿去了守坤宫。皇后得知令尊大人奄奄将死,也颇为震惊。陛下言语中有责备大将军之意,只因皇后娘娘病得厉害,才不忍多说。后来两个在宫宴上,竟是一句多的话也没有。陛下还因为一件极小的事情,说了颖嫔娘娘两句。奴婢看颖嫔娘娘的嘴唇都要咬出血了,才忍住了没哭。晚间陛下也不陪皇后守岁,只叫弘阳郡王殿下来伴驾。深更半夜的又把施大人宣进宫。

“施大人是最仁慈最见不得酷刑逼供的,当下便将令尊大人在大将军府受的折磨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即使令尊大人吃刑不过招了什么,也当不得真。从前赎韩复出来的姓王的商人已死,奚桧亦在刑部大牢自绝,无人对质,亦没有半件证物。自证自言,依《刑统》,是定不了罪的。今令尊受尽酷刑而不改一词,奚桧也已经死了,这杀害公主与皇子的罪责,自然还是废舞阳君的。皇后失宠,已成定局。大人丧满回宫,定然宠冠后宫。这是令尊大人用命挣下来的富贵,大人倒不要?”

我冰冷的胸臆中,满是恨意。我淡淡道:“我父亲的命,只挣了他的清白。”

小简叹道:“奴婢知道大人不将恩宠富贵放在眼中,只是……”

不待他说完,我又道:“公公错了。皇恩浩浩,如水汤汤,玉机亦是凡夫俗子,岂能不动心?只是家父心心念念,只在清白二字。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11]我若沾沾自喜,拿家父的性命换取富贵,岂非大大贬低了父亲的用心?玉机立志守孝,绝不更改。”

小简道:“这……大人莫不是怨恨陛下?”

我蘧然变色,冷冷道:“公公何出此言?”

小简忙道:“奴婢无礼,大人恕罪。”说着瞥了一眼在灵堂门口张望的母亲,“陛下吩咐奴婢,一定要在老大人的灵前跪拜磕头。”

我欠身道:“怎敢劳动公公。”

小简道:“大人安心。别说这是圣旨,即便陛下没有交代,奴婢既到了此处,哪里还能不向老大人磕头?”说罢走入灵堂,拈香跪拜。众女在旁嘤嘤哭泣之余,不忘相视窃语。待他起身,母亲向他深深还了一礼。小简宽慰了几句,便起身离去。

我送他到小院门口,但见人群并箱笼次第散去,现出一个白衣少女来。她身着牙白锦袍,脚蹬羊皮小靴,发间盈盈一朵素帛梨花,花芯缀着几粒小小的米珠,甚是清爽干练。我又惊又喜,迎上前去道:“启姐姐,你来了。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倒站在冷风里等?”

启春握住了我的手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妹妹怎么也不早些遣人来告诉我?我还下帖请你去喝酒,当真唐突令尊大人了。”她依旧衣装单薄,指尖冰冷,手心温而不燥。

我含泪道:“多谢姐姐想着。今日是姐姐的生辰,大好的日子,姐姐不该来。”

启春微微一笑道:“我是个霸王夜叉,百无禁忌。怎么不该来?快引我去拜祭令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