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四章 鲜克有终(第3/6页)

我又问:“芳馨姑姑可有话说?”

小莲儿道:“姑姑说,姑娘伤心归伤心,自己的身子是要紧的,况且这世上没有姑娘看不透的事情,最要紧是宽心、静心。”我心中一暖,舌头也不觉得苦了。小莲儿又道,“才刚姑娘睡着的时候,信王世子来拜祭过了。绿萼姐姐让奴婢回禀姑娘,说已经将东西还给世子殿下了,殿下什么也没有说便收下了。请姑娘放心。”

我一声叹息,沉默不语。孟子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逢时。”[8]我和他,时乖势寝。常炜说:“直道受戮,死自分耳。”[9]我和他,就死无恨。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10]我和他,亦算有始有终。

小莲儿见我发呆,便递了一个帖子过来,“还有一事。刚才抚军将军府的家人送了一张帖子来,说请姑娘后天去抚军将军府赴宴。”

我这才想起,今天是正月初一,是启春十七周岁的生辰。过去四年,我每逢正月初三都要和苏燕燕一道去她家中小聚,通常启春都会命家人送请帖过来。我展帖看过,叹道:“这会儿我也没心思回信给她。你寻个人去将军府走一趟,就说我热孝在身,不能去了。”

小莲儿道:“这还用姑娘吩咐么?绿萼姐姐早就遣人回信了。”

我微微一笑,将药饮尽:“那就好。扶我去给父亲磕头吧。”

小小的灵堂中跪了十几个女人,母亲跪在灵床边垂头哭泣。八九个白衣僧人坐在中间合十念经,上首一位老僧不徐不疾地敲着木鱼。我拈香拜过,正要在母亲身边跪下,忽听院门外传来沉重杂沓的靴声,府中一个好事的小厮跳了进来大声道:“朱婶婶,朱婶婶,皇帝老爷派人来送东西了!”

母亲立刻起身,随我走到院中。但见小简带了几十个内监抬着箱笼、挑着担子进来,霎时将小小的院落挤得满满当当。小简被身后的大箱子一推,膝盖磕在梨树下的石凳上,顿时龇牙。但见我肃容端立于前,立刻从梨树下绕了过来,向我行礼道:“奴婢参见朱大人。”灵堂中的十几个女人立刻涌到门口,纷纷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向外看。

我还了礼,小简从一只黄檀木雕云龙的狭长盒子里捧出一幅靛蓝地平金九龙锦卷轴,拉长了声音道:“漱玉斋女丞朱氏接旨——”

我忙跪地伏首,朗声道:“漱玉斋女丞朱氏敬问皇帝陛下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简展卷读道:“皇帝诏曰:漱玉斋女丞朱玉机父朱鸣不幸陨丧,赐钱一万,粟一百斛,帛五十匹,金十两,银百两,并秘器二十件随葬。征朱氏为御书房书佐女官,正四品女录,丧满三十六日后除服入宫。钦此。”读罢,将圣旨放回檀木盒子里,双手奉与我。

我谢了恩,却不接旨:“臣女今早写了一封奏疏命人送进宫,上书辞官之意。恐怕陛下尚未御览,故有此一道圣旨。臣女才智平庸,屡蒙超第拔擢,心中有愧。今家父不幸遭盗罹难,臣女痛悼于心,愿居家守丧,还报养育之恩。请陛下恩准。”

小简一怔,道:“朱大人请起。奴婢定当回禀陛下。”我站起身,他挥手命身后众人退了两步,指着梨树下的石桌石凳,轻声道,“朱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母亲连忙将婆子丫鬟都唤进了灵堂,众内官亦放下箱笼,一窝蜂退到了院门口。小简引我到梨树下,深深一揖,低声道:“奴婢斗胆,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要和大人说。”

我还礼道:“简公公素来对玉机颇为照拂,玉机铭感在心。”

小简道:“大人可知道陛下封大人为‘女录’,这‘女录’二字有何深意么?”

我摇头道:“向来正四品女官叫作女典,女录之位,玉机实不知其深意。请公公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