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四十章 鉴明尘垢(第3/6页)

芳馨转头看着我,怔怔道:“奴婢不明白。姑娘不是一直和陛下相谈甚欢么?怎么还要闪烁其词,好似彼此提防一般。”

我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相谈甚欢、彼此相知、倾盖如故、两情相悦,那又如何?比起家国天下,这些本就微不足道。”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合起,轻轻捻过花架上的水仙花心,指尖顿时沾了一点隆重的金黄和浓烈的清香,“他是帝王,心中容纳万事万物。芥子一般的真心、尘沙一样的诚意,借着帝王权势,也会变得像泰山一样高大。如此情义,我是不敢当真的,姑姑也不要当真才好。”说罢依旧上楼。

芳馨默默地跟在我身后,良久叹道:“怨不得姑娘不肯嫁。”

心头忽觉酸涩隐痛,于是暗暗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更衣就寝。芳馨慢慢摸索着我发间的束发银针,烛光漫过小瓷盒中横七竖八的银针,像散乱而疑惑的目光。我在镜中见芳馨几番欲言又止,不觉微笑道:“姑姑有话就说,何必吞吞吐吐?”

芳馨道:“奴婢是有些疑问,只是不忍搅扰了姑娘的睡眠。”

我笑道:“姑姑不说才会教我睡不着。”

芳馨道:“是。奴婢只是不明白,陛下为何一定要处死于姑娘?官婢为郡王侍妾,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依宫规也不至于死。若说是因为慎妃之事,难道是她当年参与废后,却泄露机密么?陛下既做了,还怕人说?况且周贵妃、李演和姑娘都知道当年之事,难道要全都处死么?”

我笑道:“姑姑问得好。天子行事,本来就没有秘密,自然不怕人知道。但自己清楚与为一己私欲泄露机密则完全不同,此其一。其二么……”我轻哼一声,取过一枚青玉簪,细细挑出藏在襟中的衣带,“于锦素想必将事情原委都告诉昌平郡王了,恐怕连睿平郡王都知道了。姑姑试想,假如由着于锦素嫁给昌平郡王,会不会总疑心她行为不端,整日以宫闱秘事巧言深诋,致使两位皇弟离心离德?到那时再处置既无实证,又无法可依,还伤了君臣之义,兄弟之情。不如现在这般干净利落。”

芳馨道:“可是现下处死于姑娘,终究也伤了兄弟情义。”

我抬眼一瞥,失笑道:“伤兄弟之情,却无伤君臣之义。姑姑还没有明白么?圣上几时将情之一字放在最先?若他是这样的人,慎妃怎会无端被废?升平长公主如何会远嫁?皇后如何会失宠?睿平郡王和昌平郡王如何会被降爵?静嫔如何会惨死?弘阳郡王如何被彻查?姑姑和绿萼、小钱又怎会被投入掖庭狱吃苦?!”芳馨执着白玉栉的手微微一颤。我淡淡一笑道:“《书》曰:知人则哲,惟帝难之。[98]知人方为智者,而身为帝王,要知人,就更不容易。所以不论爱妻亲子、贤臣良将,都要秉公查办。”

正说着,忽见绿萼轻轻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道:“姑娘,才刚小钱回来说,今日午后昌平郡王在定乾宫盘桓大半日。宫门快下钥了才出宫去。”

我奇道:“大半日?圣上竟有如此耐性?”

绿萼叹道:“昌平郡王只在里面说了一会儿就出来了,余下时间都在仪元殿外跪着。”

我大惊:“什么?!”

绿萼道:“小钱还说,陛下似乎很生气,严厉地斥责王爷为了一个女子不顾国事私自回京,还将他由龙骧将军降为西北中郎将!”

我愕然:“中郎将品级虽然不低,却是个虚职。我朝三十余年,只有年迈有军功的武将,告老之前才会受封中郎将并谏议大夫之类的闲官。”

绿萼道:“不但如此,陛下还派人出宫去申斥了睿平郡王。”

我叹道:“睿平郡王自娶了董妃后,一直谨言慎行,想不到为了此事……”

芳馨看一眼绿萼,忙道:“姑娘还是早些安寝吧,旁人的事情,何必想那么多。”说着扶我躺下,放下帐幔。带着绿萼行了一礼,告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