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三十六章 勿复王家(第4/6页)

我笑道:“妹妹这是在怨我?”

颖嫔艰涩地一笑:“姐姐何必如此多心?妹妹只是想请教姐姐,究竟如何才能留住陛下的心?”

我甚是诧异:“我……不知道。”

颖嫔叹道:“自从昱嫔有孕,静嫔殁了,我总以为他会多怜惜我一些,谁知……自他回宫,还没有往我宫里来过。今日太后说起孩子的事情,我和他……我哪里会有孩子呢?”说着不觉伤心垂泪。

颖嫔向来聪明坚毅,这是我第一次见她落泪。想是这大半年来恩宠稀薄,她也终于灰心绝望。她曾经说过,她父亲已有爵位,兄弟子侄为官有望,她身为妃嫔,已心满意足。我知道,这只是她希望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不知何时起了风。高墙之间又深又远,仿佛野兽的深喉,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吼。我当怎样回答她?我不知道。美人当前,我也不明白皇帝为何无动于衷。男女情爱,是我即使读遍古往今来的浩浩繁帙都不能悟透的奇谈怪论。况且帝王之心,更加难以捉摸。

脑中空荡荡的,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得陪她无言感伤,直到分手。

我在漱玉斋门口目送颖嫔远去。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浓黑修长,仿佛望不到尽头。左边是一道决绝的墙,我和我的年少痴情便是在这道墙下诀别的。右边不远处,仍旧是一道高墙,一道朱红色的高墙。漱玉斋白墙灰瓦,一到春夏,外墙便布满了碧油油的藤萝,满园玫瑰盛开。在漱玉斋住得久了,我总有一种错觉,仿佛那些如山排压过来的殷殷血色离我远了些。呵,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颖嫔背影的新碧中透着些寂寞无奈的灰,望得久了,自己也落下泪来。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只听芳馨在身后道:“颖嫔娘娘已经走远了,姑娘进去吧。”

我拂去脸上的泪痕,轻声道:“颖嫔娘娘容貌是一等一的出挑,人又聪明,又识大体。自太后到宫人,没有不说她好的。为何陛下却……”

芳馨道:“姑娘是在问奴婢么?”

我转头笑道:“才刚颖嫔问我,我答不上来。请姑姑为我解惑。”

芳馨凝神瞧了我一会儿,似在查找我脸上的泪痕:“奴婢也说不好。不过,奴婢记得弘阳郡王殿下小的时候,姑娘给殿下讲过的一个故事。”说着扶我进了漱玉斋,坐在秋千架上。“奴婢记得清楚,那一夜慎妃娘娘也在的。大约是华阳公主满月的那天,殿下看了一出《李广射虎》的戏回来,缠着姑娘说飞将军李广的故事听。”

我叹道:“是。那时慎妃娘娘新废,且大病初愈,抱着殿下在灯下听我说故事。说起来,我有许久没有为殿下说故事了。殿下如今也不需要我说故事给他听了。”

芳馨命小丫头沏了一杯热茶,转头笑道:“若姑娘现在还在给殿下说故事,恐怕自己就先要急死了。”

我低头一笑:“不错。”

芳馨道:“那一夜,姑娘说了李广的故事,其中有一件事奴婢记得清楚。李广年老时问王朔,为何自己在军中效力数十年,身经百战,手下的许多将领都封了侯,而自己却没有封侯。王朔便问他:‘将军这一生可有遗憾?’李广道:‘当年戍守西北,羌人造反。我诱降了八百人,当日便杀了。这是我这一生唯一的恨事。’王朔道:‘杀降不祥,这便是将军不得封侯的因由了。’”

我接过热茶,怃然不语。芳馨接着道:“颖嫔娘娘样样都好,但是早年出卖于姑娘,致使于姑娘的母亲被杖死,便和李广杀降是一样的,伤了阴德,所以才不得宠。”

我微微诧异:“姑姑竟然是这样看的。”

芳馨道:“不然还能是什么?当初静嫔娘娘不过是姑娘身边的侍婢,在颖嫔和昱嫔册封之前,都专宠了好一阵子。难道颖嫔娘娘还不如静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