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十八章 隐初在我(第3/5页)

从济慈宫出来,已是流霞满天。各样绚烂的色彩随意铺陈,仿佛画者无心染就,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入宫四年,我竟然从未好好欣赏这日落之色。绿萼在我身后,捧着太后赏赐的各样物事,问道:“太后夸姑娘的画好,又赏赐了这么多,姑娘怎么还不高兴?”

我笑道:“我何曾不高兴?只是有些伤感罢了。”

绿萼道:“是因为周贵妃要走么?”

我不答,只是问道:“我问你,你觉得人生一世,应该过什么样的日子才好?”

绿萼侧头想了一会儿:“要有吃有穿,有金银首饰戴,有人服侍,什么都不用做,还要……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我失笑,望着西面高高的宫墙道:“不错,从此她便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绿萼道:“姑娘是在说周贵妃么?”

我颔首道:“今天在济慈宫听到的话,一句也不能往外说。这后宫,就要有一场大风波了。”

周渊走了,不曾与皇帝道别。听说皇帝得知她出关,按捺不住性子,特意去遇乔宫寻她,结果只看到一纸轻飘飘的诀别书。皇帝当即大怒,下旨将遇乔宫的宫人都关进掖庭狱待审,幸而佳期及时赶到,将皇帝请去了济慈宫,宫人们才免于被迁怒。

接下来的两天,皇帝异常平静,对贵妃出走之事只字不提。听芳馨说,李演和小简整日战战兢兢,生怕触怒皇帝。我或是躲在文澜阁校书,或在漱玉斋作画,无事绝不外出。然而到第三日,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一天傍晚,我正在花园中用膳,忽见紫菡不等通报便奔了进来,两个宫人跟在她身后跑得满头大汗。我搁箸道:“紫菡?这是怎么了?”

紫菡跪在我面前,伏在我膝头哭道:“姑娘……姑娘将奴婢从陛下身边要回来吧,奴婢不想做女御了。”

我示意绿萼扶她起身,与我相对而坐。紫菡满眼是泪,一脸惊惧之色。我伸手扶了扶她发髻上一支摇摇欲坠的紫玉簪,柔声道:“究竟何事?”

紫菡喘息不止,一味揉搓着帕子擦眼泪。绿萼奉上茶来,我亲自赶了赶茶末,送到紫菡面前。紫菡双手接过,方略略平静:“姑娘。张女御恐怕就要被打死了。”

我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张女御不是甚得圣宠么?”

紫菡泣道:“刚才奴婢和张女御一起服侍陛下用晚膳,李公公为了让陛下高兴,便叫了两个乐师来奏乐。陛下便问最近排了什么好歌舞,那乐师不知就里,说乐坊新排了一支剑舞。陛下一听便不高兴了,李公公赶忙使眼色叫那乐师说些别的。陛下忽然发怒,骂李公公放肆,说他在御前眉来眼去,罚李公公在仪元殿外头跪着思过。”

我叹息道:“李公公也算是长辈了。”

紫菡道:“连李公公都罚了跪,简公公就更加小心了。陛下似乎和自己过不去一般,非要看那支新排的剑舞,结果越看脸色越难看。奴婢吓得一声不吭。张女御胆大,又仗着自己得宠,便劝陛下不要生气,说周……周贵妃不辞而别,不值得动怒。皇上当即便砸了汤碗,溅了奴婢一裙子的汤水。”

我低头一看,果见她淡紫色的长裙上满是汤渍。紫菡接着道:“陛下斥责张女御妄议,又责骂她对升平长公主不敬,寝殿规制僭越。命人拉出仪元殿杖刑。”

我冷笑:“寝殿规制僭越?不是圣旨赏张女御章华宫西侧殿居住的么?”

紫菡道:“张女御在仪元殿外除去外衣、脱了鞋子、又散了头发,苦苦哀求,陛下就是不理,还把奴婢也赶了出来,只留了简公公和良辰姑姑服侍。姑娘,陛下这般喜怒无常,奴婢害怕。奴婢不想留在定乾宫了。姑娘去把奴婢要回来吧。”

我擦去紫菡脸上的泪水,合着她的手道:“周贵妃是陛下最在意的人,因为在意,所以喜怒无常。你只要不在这件事上胡言乱语,陛下就不会迁怒于你。你已经是女御了,将来一定会做姝媛,甚至妃嫔。谨慎仔细是你最大的好处,小心在意,挺过去便好。”说罢命人添了碗筷,留她在漱玉斋用膳。紫菡惊魂未定,只是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