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七章 南楼呼鹤(第3/5页)

周贵妃道:“倘若赵娥自首之时,便判极刑,不知她临终之前,会不会有一丝悔恨?”

我明知故问:“有何悔恨?”

周贵妃道:“因前仇而丢掉性命,是否值得?”

周贵妃的母亲被逼绝食自尽,姐姐被贴身侍婢毒害致死,主谋俱是北燕皇帝萧达山。而萧达山偏偏是周贵妃的嫡亲舅父,也是她的义父。周贵妃此次执意随皇帝亲征,也是为了亲自了结这段错综复杂的恩仇。想来恩怨已了,三个儿女却也都不在了。所谓“性命”,当指义阳公主、皇太子和青阳公主的突然夭折。

原来她亦有如此孤独而彷徨的时刻。我虽不忍,仍恭敬道:“儿女为父母复仇,天经地义,即使要用性命来交换,亦在所不惜。赵娥殉法,以性命顾全忠孝,此是大义,也是天意。求仁得仁又何怨,赵娥无悔。”

周贵妃眉间略展:“不错。正是求仁得仁又何怨。”

我又道:“生与死,都不过是天道循环的一节罢了。”

周贵妃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朱大人小小年纪,于生死倒看得淡。”

我忙道:“臣女未曾经历生死,岂敢言看淡二字?说不定将来临死之际,比旁人都要畏死。臣女只是看多了前人的生生世世,略有感慨罢了。”

周贵妃诚恳道:“多谢朱大人。”

我与周贵妃并肩而立,默默不语。她向南,我向北,各怀心事,各自回味。过了许久,我才见她合目长舒一口气,澹然一笑,如世尊指尖那朵飘零的落花,即将盛放于江湖之间,无根而清艳。

临分别时,我忽然想起一事,遂问道:“前日桓仙姑姑送来于大人的物事,臣女整理已毕。斗胆请问娘娘,臣女当如何处置才好?”

周贵妃笑道:“朱大人自己留着,或是赏人,都无妨。”

我抱着一丝希望试探道:“臣女只愿原封不动,待于大人归来。”

周贵妃道:“既想原封不动,又何必开箱整理?”

我见她一语道破我的用意,不觉赧然:“臣女蠢笨,请娘娘恕罪。”

周贵妃道:“当初本宫执意随军出征,若留在宫里,这四个孩儿必不会遭此横祸。”说罢凄然一笑,“陛下素来疼爱子女,这一回不但恼了本宫,恐怕也恼了自己。本宫也曾劝过,终是无用。朱大人和锦素交好,她的物事交给你是最妥当的。况且,本宫也不想她罪上加罪。”

我初时不解,随即醒悟道:“娘娘是说……”

周贵妃颔首道:“锦素颇收藏了一些珍品,好比那方银丝龟纹砚,听闻是封若水所赠。本宫不想掖庭属翻查锦素的物事时,被牵连进封司政的案子里,再受苦楚。你放心,掖庭属还没来得及清点,本宫便要了出来,陛下也允准了,掖庭属日后应不会再来查问。”

我心中一凛,忙点头称是。

周贵妃又道:“诚如朱大人所说,生死只是天道循环中的一节,实在不必太过伤怀。”

我一怔,随即微笑道:“娘娘所言甚是。”

回到玉梨苑,却见李瑞正在梨树下等我,芳馨陪坐在一旁说话。李瑞见了我忙起身施礼:“景园再过一个时辰便要落锁了,若再等不到大人,下官只好先回京了。”

我还礼道:“李大人久等。”又嗔芳馨道,“姑姑怎么也不叫人去寻我,我就在湖边,并未走远。”

不待芳馨说话,李瑞笑道:“听闻大人连日操劳,甚是辛苦,好容易寻个空子去湖边走走,自然要尽兴。况且下官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过趁郑大人来景园的工夫,过来向大人问个好罢了。”于是迎入玉梨苑奉茶。

掖庭属虽然管着整个内廷,但左丞毕竟是外官,专程来拜访一个内宫女官,是不合时宜的。然而李瑞在我的指点下奋勇捉拿翟恩仙,功劳匪浅,加之当时的右丞乔致不久之后便辞官了,他便顺理成章成为掖庭令郑大人以下的第一得力之人。他对我颇为感激,锦素的日常情形也常遣人来向我禀告。此时他亲自来玉梨苑,定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告诉我,绝不会只是请安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