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九章 非惟名利(第3/6页)

我笑道:“嬷嬷自有长处,怎见得就得不到皇后和殿下的欢心呢?来日方长,嬷嬷万不可灰心。”

李氏面色一黯:“奴婢能有什么好处呢,不过每日在殿下睡前,给殿下说个故事。奴婢也没什么见识,除了那几个孝子贤孙的,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殿下早就听絮了。”想是王氏知道李氏无甚能为,所以准她睡前在高曜床头逗留片刻,白日里贴身服侍的事情,从不让她经手。

洁白的指尖沿着青瓷茶盏上蜿蜒的草藤慢慢打圈,我不禁笑道:“嬷嬷既坦诚相见,玉机便直言不讳了。嬷嬷好像很怕王嬷嬷,这是何故?”

李氏苦笑道:“大人初入宫,还有所不知。虽然都是乳母,可一来她是皇后的亲戚,二来她的当家还做着官,所以殿下身边的人,没有不忌惮她的。因她服侍殿下忠心妥帖,殿下也依赖她,皇后便只认她一个。去年一个小宫女大着胆子告过一状,皇后并不理会。那小宫女反被她百般折辱,最后还是陆贵妃看不过去,将她带去了东宫。因此大家宁可忍耐些,也不去招惹她。”

我愈加好奇:“王嬷嬷究竟有什么好处?竟让殿下如此依赖?”

李嬷嬷面色平静,目光却透着不屑:“殿下喜欢做什么,她便由着殿下的性子来,从来不劝。有时还会做在前面,讨殿下的欢心。从前在中宫住着,皇后看管得紧,倒还不敢怎样。只有殿下偶尔贪吃零食瓜果,她便由着殿下吃,殿下念书偷个懒,她也帮着在皇后面前遮掩。这还罢了。大人只看今天,皇后明明吩咐她服侍殿下午睡,她却带殿下去了益园。只怕殿下不得午歇,又在园子里吹了风,回来该嚷头疼了。如今皇后也看不着了,且由她讨好。”

我抿嘴一笑:“微末之技,何足挂齿?殿下年小,有时不免贪玩,但总归是个沉稳好学的孩子。殿下一天天长大,也越来越懂事,嬷嬷自然知道怎样才能抓住殿下的心。”

李氏一怔,垂头道:“大人的话,奴婢谨记。”

我坐久了有些背酸,于是斜倚在锦靠上:“嬷嬷且放宽心。芸儿若喜欢,只管来灵修殿玩耍。”

李氏起身道:“多谢大人。”说罢又命芸儿叩首,姑侄俩方才告退。

两人走后,我起身望一望窗外,但见适才晴朗的天空,已有滚滚白云横过天际。云影轻快无声,我却听到它们争前恐后的互诘与喧哗,不觉有白云苍狗、梦幻泡影的虚凉之感。

随手翻着史书,几行字在我眼前跳来跳去:“吕太后时,窦姬以良家子入宫侍太后。太后出宫人以赐诸王,各五人,窦姬与在行中……至代,代王独幸窦姬……及代王立为帝,而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孝文帝立数月,公卿请立太子,而窦姬长男最长,立为太子。立窦姬为皇后,女嫖为长公主……”[21]

我忽然想起一事,合起书问芳馨道:“这位李嬷嬷若真怕侄女吃亏,不如求皇后,准她带侄女出宫,将来自行聘嫁,岂不好?为何要将芸儿留在宫中?既留在宫中,去服侍公主就很好,清闲不说,还尊贵,她又为何不去?她只想将芸儿留在我身边,也就是还留在殿下身边。留在殿下身边,究竟有何好处?”

芳馨笑道:“奴婢就知道姑娘要问这个。不错,自来皇子在成婚之前会挑两个女孩放在府里。李氏的侄女将来若能为殿下的侍妾,自然是个好归宿。更何况殿下还是皇后之子。虽然她位分不会很高,总是一桩富贵,李氏也算能向兄嫂交代了。”

我这才明白,高曜是读书人,李芸只有跟在我身边学到些“眉高眼低”,日后才有可能为高曜所宠爱。高曜五岁,李芸七岁,此时尚在孩提之间,李氏若非真心疼爱侄女,又何须这般早早筹谋、极力鞭策?都说“诱人之方,惟名与利”[22],李氏为侄女所谋的,却并不止于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