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三天(第2/24页)

孩子六个月大时,寿士发现她的臀部和大腿有瘀青。寿士质问水穗,她说孩子不肯吃她辛苦做好的辅食,又哭闹不休、不睡觉,所以才忍不住出手,她向寿士保证绝不再犯。寿士为了让妻子喘口气,周末尽量帮忙照顾孩子,让水穗外出透气或补觉,就这样过了一段相安无事的日子。约莫三周后,他又发现女儿的腿上有好几处掐伤的瘀青。记不清到底有几处,总之不止一处。

寿士将这件事告诉也有孩子的朋友,友人建议他请之前家访过的保健师再来一次,于是寿士赶紧申请,还想着那天请假待在家里,说服水穗,陪她一起接受咨询。

案发当天,寿士不到晚上八点就下班了,约八点三十五分到家。他没听到女儿的哭声。其他房间都没开灯,只有浴室的更衣间还亮着灯,寿士走过去一看,发现水穗注视着浴缸,女儿则一动不动地浮在水中。寿士吓得赶紧抱起女儿,确认还有心跳,赶紧用手机打急救电话报案求助。虽然他饱受惊吓,之后的情况有点记不太清楚,但他记得自己质问水穗究竟是怎么回事。水穗表示只想给女儿洗澡,没想到一时手滑了。他记得自己问了水穗,为何没有马上救起孩子,但记不太清楚妻子当时是如何回答的了,大概是说正要将女儿抱起来之类的,而且语气十分笃定。

陈述至此,寿士低头,从裤袋掏出手帕掩着脸。里沙子觉得自己好像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也慌忙低头。寿士那条白底蓝条纹、熨得平整的手帕烙印在里沙子心里。

他和里沙子想象中那种人生一帆风顺、凡事尽如己愿的印象实在大相径庭。难道他不是那种经历过严重挫败、不会对人生绝望,也没有做过什么重大决定,只是安然度日、享受人生的人吗?里沙子觉得寿士应该是这种人。他应该从小就很有人缘,运动和文化课成绩都能达到一般水准,虽然考大学时可能没如愿考上第一志愿,或是没能进入自己想进的公司,但也从未逃避人生,就像绝大多数人一样生活着。

但是听着面前进行的问答,里沙子无法停止想象。

孩子出生时,这个人应该也是像今天这样用干净的手帕掩着脸,默默地哭泣吧。虽然不知道没有生育经验的男人,如何切身感受到为人父亲的喜悦,但面对与自己血脉相承的新生命时,任谁都会欣喜,当年阳一郎更是表现出比里沙子想象的还要多上两百倍的欣喜。阳一郎曾和她说起:以前去朋友家探访小宝宝时,因为和自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感觉就是在看一个普通的婴儿。那些说孩子的眼睛真漂亮啊,或是嘴巴很像爸爸之类的朋友,他都觉得人家很会说客套话。但是第一眼看见自己的孩子,他才知道,这孩子长得和别人家的完全不同——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啊!

这个人应该也是一样吧。里沙子想。

于是,欣喜与怜爱的心情越来越膨胀,以至于成了焦虑,是吧?必须努力工作才行,必须早点出人头地才行,必须多赚些钱才行。

“当然,这些充其量是我的想象。”——里沙子像要提醒自己别将想象妄断成事实似的,在心里喃喃自语。

寿士与水穗的视线完全没有交集。水穗一直低着头,从未抬起过。

里沙子试着将面前的两人与照片上那栋位于半山坡上的独栋民宅重叠。独栋民宅马上变成了里沙子看到的待售新宅,那是总有一天自己要买的房子。她脑中浮现出住在那栋房子里的两人的身影;从照片看来,屋内相当干净整齐,水穗应该很会收纳、清理吧。早上一起床,先用咖啡机煮咖啡,忙着准备早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视,一边吃早餐,然后站在玄关送吃完早餐的老公出门上班。两人并未像新婚时那样来个再见吻,只是照惯例询问几点回家,然后挥挥手,说声:“路上小心。”老公也挥手回道:“那我走了。”开门、关门。里沙子仿佛连大门打开时,扩散至整个玄关的白色光芒都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