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T回家(第5/6页)

飞机晚上八点四十五分离开,直飞马德里,不进城去,就在机场过夜。清晨接着飞苏黎世,不进城,再接飞香港。在香港,不进城,立即飞台湾。

邻居,送来了一堆礼物,不想带,又怕他们伤心,勉强给塞进了箱子。

舍不得丢掉的一套西班牙百科全书和一些巨册的西文书籍,早由远洋渔船换班回台的同胞,先给带去了台湾。这些琐事,岛上的中国朋友,充分发挥了无尽的同胞爱,他们替我做了好多的事情,跟中国朋友,我们并不伤心分离,他们总是隔一阵就来一次台湾,还有见面的机会。

黄昏的时候,我扣好箱子,把家中花园和几棵大树都洒了水。穿上唯一跟回台湾的一双球鞋,把其他多余的干净鞋子拿到甘蒂家去给奥尔加穿——我们尺寸一样,而且全是平底鞋。

“来,吃点东西再走。”甘蒂煮了一些米饭和肉汁给我吃,又递上来一杯葡萄酒。

“既然你坚持,机场我们就不去了。两个小孩吵着要去送呢!你何必那么固执。”

“我想安安静静的走,那种,没有眼泪的走。”我把盘子里的饭乱搞一阵,胡乱吃了。

“给爸爸、妈妈的礼物是小孩子挑的,不要忘了问候他们。”

我点点头。这时候,小孩子由海边回来了,把我当外星人那么的盯着看。

“我走了。”当我一站起来时,甘蒂丢掉在洗的碗,往楼上就跑,不说一句话。

“好吧!不要告别。”我笑着笑着,跟甘蒂的先生拥抱了一下,再弯下身,把两个孩子各亲了一次。

孩子们,奥尔加,一秒钟也不肯放过的盯着我的脸。我拉住他们,一起走到墙外车边上车,再从车窗里伸出头来亲了一阵。

“再见!”我说。

这时,奥尔加追起我的车子来,在大风的黄昏里尖叫着:“你不会回来了——你不会回来了——。”

在灯光下,我做了一张卡片,放在客厅的方桌上,就在插好了的鲜花边,写着:“欢迎亲爱的米可、璜,住进这一个温暖的家。祝你们好风好水,健康幸福。

ECHO”

这时候,班琪的电话来了。

“我们来接你。”“不必,机场见面交车。”

“箱子抬得动吗?”“没有问题。”

“还有谁去机场送?”“还有买房子的那对夫妇,要交钥匙给他们。就没有人了,只你们两家。”

“不要太赶,一会见罗!”“好!”

我坐下来,把这个明窗净几的家再深深的印一次在心里。那时候,一个初抵西班牙,年轻女孩子的身影跳入眼前,当时,她不会说西班牙话,天天在夜里蒙被偷哭,想回台湾去。

半生的光阴又一次如同电影一般在眼前缓缓流过,黑白片,没有声音的。

看着身边一个箱子、一个背包、一个手提袋就什么也不再有了的行李,这才觉得;空空的来,空空的去。带来了许多的爱,留下了许多的爱。人生,还是公平的。看看手表,是时候了,我将所有的窗帘在夜色中拉上,除了向海的那面大窗。

我将所有的灯熄灭,除了客厅的一盏,那盏发着温暖黄光的立灯——迎接米可和璜的归来。

走吧!锁上了房子的门,提着箱子,背着背包,往车房走去。

出门的最后一霎间,捡起了一片相思树的落叶,顺手往口袋里一塞。

向街的门灯,也给开了。

我上车,慢慢把车开到海边,坐在车里,看着岸上家家户户的灯光和那永不止歇的海浪,咬一咬牙,倒车掉头,高速往大路开去。

家、人、宝贝、车、钱,还有今生对这片大海的狂爱,全都留下了。我,算做死了一场,这场死,安静得那么美好,算是个好收场了。

在机场,把车钥匙交给班琪和她的丈夫,她收好,又要讲那种什么我老了要养我的话,我喊了她一声,微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