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11页)

于是他三个沿着苇塘边的大路,绕过瑶台,先到花庙,不过三间破房子,门还锁着。白牡丹说:“听着这个名儿倒很好,却没有什么。”伯雍说:“什么景色名胜,也都是听着好,一见实在东西,都没什么。可有一节,中国的名胜,都有点诗和画的意思,先得心里以为是好,由意境里造出一个好景色来,便是三间茅屋,也算是好。没有诗的意味,就是高楼大厦,也是俗物。”白牡丹听了伯雍的一片话,似解似不解,只拿眼睛直直地望着伯雍。那三秃子故做解人,听了伯雍的话,只望着花神庙连连点头赞叹。伯雍说:“这下面还有两间古迹,我领你们看看去。”说着把他二人引着到香冢和鹦鹉冢的旁边。只见一个小土坡上,有两个小小石碣。一个刻着篆文“香冢”两字,一个刻着“鹦鹉冢”三字,背面都有铭志。白牡丹一见,说:“这个大概是两座坟。为什么又叫香冢和鹦鹉冢呢?”伯雍说:“你们没见背面都有字吗?”因把两道铭文念给他们听,他们也不明白所以然。白牡丹因说道:“为了一个鹦鹉,还费这么些人事,又买地,又立石头,又作文章的。”伯雍说:“这便是文人多情的地方。俗人哪里会做这样的雅事呢?”白牡丹听了,似有所感,半晌说道:“我将来若死了,埋在这里倒不错,但是谁给我立碑呢?我还不如一个鹦鹉呢。”伯雍说:“你这点岁数,暂且虑不到这上头。可是你别看这个小土岗,打算埋骨这里,资人凭吊,实在不容易呢!”这时只听三秃子在一旁问道:“这里埋的真是一头鹦鹉吗?”伯雍说:“大家都那样说,铭文上也那样写着。可是据父老传说,这香冢所埋的是一个才子的文稿,因为他上京会试,不中,一有气,把他一生的诗文稿子,用火焚了,把灰埋在这里,起名香冢,以后便成了古迹。这鹦鹉冢,是一个士人纳了一位爱姬,可恨大妇不容,把姬人治死了,那士人没法子,把姬人埋在这里,立了这个石碣。所谓‘浩浩愁,茫茫劫,郁郁佳城,中有碧血’33就暗指这回事。这也是大家附会之词。还不如就认定是鹦鹉,又有何不可呢?”白牡丹和三秃子听了伯雍这一解说,很觉有趣,自小仿佛知道陶然亭,这里有什么香冢鹦鹉冢,今天才明白所以。当下他们对于伯雍益加钦敬了。

他们在这里玩了一会儿,打算到陶然亭随喜随喜34,刚下了土坡,往南一转,只见另一个土坡前面,有一座新坟,还有一个较大的石碣,在坟前立着。伯雍一见,惊道:“这是谁的坟?来和香冢做芳邻,不是可怜的文人,定是多情的妓女,死后无依,被知交埋在这里了。”赶紧绕到前面一看,只见石碣上大书“醉郭之墓”四个字,却是彭翼仲写的。转到后面一看,有林琴南作的《醉郭小传》。伯雍叹道:“醉郭可谓不朽了!他不过是个卖报的,就皆因疯疯癫癫的,能勉人去爱国,自己却不留一钱,不过日谋一醉,也就够了。虽然是个畸人,却有过人的气节,所以一般阔人,虽然生前轰轰烈烈,令人侧目,若论身后之名,哪里及得醉郭万分之一!——除了他的家奴,或者能替他大吹一气。可见功名富贵,可以窃取。身后之名,万不是盗窃来的,就使能盗,将来也有个评判。”

伯雍当时又把醉郭的历史,向白牡丹和三秃子说了一遍,他二人以为没什么趣味,不过说醉郭是个疯子便了。他们由此又到陶然亭里游了一会儿。他们都有些渴了,三秃子说:“咱们到瑶台喝茶去吧。”伯雍说:“那里卖茶吗?”三秃子说:“那里便是王家茶馆,我们唱戏的到那里喝茶的很多。”伯雍说:“既这样时,咱们就去吧,我很愿意在野茶馆里喝茶。”当下他们又折回来,由芦苇丛中,一高一低的,寻着干道,已然到了瑶台之下。这里是在一个大土台上,建造了一个小庙,有三间大殿,有三间西厢房,已就残破,年代是不可考的了。幸有王老夫妇,把它租过来,时加修葺,尚不至倒坏。他们夫妇就在这庙里开了一个小茶馆,卖点清茶,还有烧酒、咸鸡子、落花生、麻花、排叉什么的。当伯雍三人由野苇塘里往上来时,早见那小角门旁边,挑着一个茶招子,和一个小酒斾35儿,在春风里荡着。台上台下,有许多古槐,已都发了绿芽。伯雍一见这地方,连说有趣,及至到了院中一看,大殿前面,摆着许多条桌,有许多人,在那里品茗。他们有认得白牡丹和三秃子的,都说:“爷儿们来啦!这边喝!”看那样子,大概也都是梨园行的人。当下他们找了一张闲桌,彼此坐下了。这里比陶然亭高得多,四下一看,南城一带的景色,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