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爸爸(第4/4页)

猫爸爸众多后裔之一的尾黄

尾黄

这一直是我极好奇的,至今找不出频率,也归纳不出是什么样的环境条件(例如天候或月亮盈缺)久久总有那样的一夜,家里的、外头的、胆大胆小的、野性或驯良的、公的母的……一阵风的全不见,彻夜不归。我们暗自纳罕着,猜测着,我坚持是猫神出游或猫大王娶亲,后山的野地里,月光魔力如磁场,所有家猫流浪猫宛如星辰一般平等,没有饥饿,没有磨难,没有存活人族世界中的卑辱……那样的夜里,我多希望我也拥有无声避震的肉掌垫、跳跃起来有如飞鼠的矫健身姿、不带感情的夜视双眼,以及我羡慕透顶不分公母猫皆有的精神狞猛的长胡须,我将可以第一时间尾随动作最慢的大胖贝斯,跟踪至月光会场,证实我的猜测。

因为处女座较实际的天文说,那大多是气压低的夜晚,百虫出洞,他们原先追猎一只蟑螂、壁虎出窗,出阳台,越过挡土短墙走到尽头,或朝右跳上丁家的围墙或左往徐家的违建屋顶,最后不是在社区警卫亭前隙地上蹲蹲,就是在陈妈妈家门柱上傻坐一夜。

早春天候又转冷那日,猫爸爸缩短出游时间提早好几天返家,惊喜之余,发现他未有外伤却全身帕金森症似的抖晃不停,我们把猫爸爸送至吴医师处,吴医师建议先给支持性治疗再慢慢观察,我们也希望他借此好好休养免得回家又去寻访美女。

这一住,就半个月,接回家,是因为吴医师说:“我看他需要的不是医院,是养老院。”又说,猫爸爸当猫王的时日不长了。医院回来的猫爸爸,出了猫笼,认出是我们家,抬头望望我和天文,眼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因为我们都异口同声回答:“没问题,就在我们这儿养老吧,欢迎欢迎。”

猫爸爸的眼睛多了一层雾蓝色,是我熟悉尊敬的两名长者晚年时温暖而复杂的眼睛。

那最后的几日,我们帮他在沙发上安置了一个温软的铺位,但他极讲尊严地坚持下地大小便,尿的是血尿,吴医师说猫爸爸的内脏器官从肾脏带头差不多都衰竭了,这我们不意外,有谁像他这样一生当好几世用。他时而昏睡时而清醒,看看周围,人猫狗如常,我们就唤他猫爸爸,猫爸爸总拍打尾巴回应,眼睛笑笑的,不多说什么。

最终的那日,二〇〇三年四月四日,全家除了天文正巧全不在,天文坐在他身旁看书,不时摸摸他唤唤他名字,于是他撑着坐起来,仿佛舒服地伸个大懒腰,长吁一口气,就此结束了我们简直想不出人族中哪一位有他精彩丰富的一生。

所以,不准哭!

猫爸爸不在,仿佛角头大哥入狱,小弟们纷纷冒出头争地盘,山坡巷子里,几场恶战后,出现两只一看就是猫爸爸儿子的分占山坡上下段,他们好似《百年孤独》中老上校散落各地、额上有着火灰十字印记的儿子们,两皆黄虎斑白腹、绿眼睛、大头脸、太爱用讲的以致打斗技术不佳的时时伤痕累累。太像了,只好以外观特征为名,一只叫(三)脚猫,一只叫(短)尾黄。我仍有空的话每天路边抱抱猫妹妹,短暂地庇佑她,给她些些人族的爱情和温暖,这是我唯一能为猫爸爸家族所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