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遇见猫(第3/4页)

这样成天在外开疆辟土撒种的针针,因为我们叹服他的英雄气魄和不忍干扰他强烈的天性,反倒逃过去势一劫。

我早早察觉麻瓜的野性,便狠心做了结扎。但是春天照样强烈吸引他,他每天在后院与大厦公寓间的野草隙地捕纹白蝶。一天多则捕个十来只半死不死放我们脚前,他因此弄得花粉过敏猛打喷嚏,两眼像点了散瞳剂似的瞳孔缩得针尖小。

他偶尔彻夜不归,那夜我一定轻易被远近的猫族凄厉高亢的打斗示威声给惊醒,努力分辨其中可有麻瓜的挨扁声,往往听得血脉贲张,想立即跳窗出去给添个帮手。白日,我们又都重新恢复正常,麻瓜推门而入,像狗族一样不择地地通道一倒,伸长手脚歇息,我们遥遥对望一眼,知道是指昨夜里的事。

还有麻瓜爱尾随我出门,行为不像猫而像狗一样的走在平地跟在脚边(通常再信任人的猫也只愿平行走墙头、车底或各种掩蔽物),麻瓜自不像狗族肯听我劝告垂尾扫兴返家,弄得我只好选它在大睡时出门。有几次早已经成功地离家好远,正庆幸,突然路边停车车顶洞声巨响,麻瓜自人家围墙墙头空降而下,得意地把尾巴竖直成小旗杆也似,企想跟我去我要去的地方,如同夜间我极想知道他的去处。谁教我不分季节晴雨不分场合就只穿那铁鞋一般的马汀大夫鞋,如何轻声蹑足都必发出踢踏舞或弗拉门戈的足声易于辨认追缉。

麻瓜

仿佛与时间赛跑,我祭出最原始的法宝,希冀以吃来留住他。只要我在家的时候,每隔几小时总要望空喊他回来吃什么都好,有时见他吃得起劲,便一旁趁机进言:“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去当野猫的好是吧?”

青少年麻瓜被我喂得太胖了,他常常摊个花肚皮和狗族躺在太阳地里懒洋洋,有人见了就出烂谜语:“有只蟒蛇吞了只兔子,猜猜是谁?”

我猜,麻瓜一定是有一天看看自己,悲哀为何便髀肉早生,遂出走重当野猫去。

左想右想,这是我仅能想出的理由。

我实已介入他的生活过多过多。

理性地这样劝慰自己,感情上,却完全无法想象日后可能再看不到他一眼,而他明明就一定在我们这个山坡社区里(我问过管理员、清洁队员们,并没看到死伤的猫狗),咫尺天涯,想来令人发狂。我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跑到山坡制高处朝整个山谷喊他(好像一头母豹),愈喊愈相信他可能被某热心人士收留了,给关在七楼八楼的公寓里下不了地、回不了家。

其实一两年前黑猫墨墨不见时已绝望过一次,那会儿我们冲洗了数十份墨墨的照片,天文执笔写了(我以为谁看了都会掉泪的)寻猫启事,连夜我们才贴到大厦社区的D 栋,就发觉A 栋的海报已被撕掉,贴妥中庭的游乐设施,F栋的已被撕毁,我们贴电杆,被撕掉,贴小学门口,被撕掉,想贴里民布告栏,布告栏上锁,里面张贴的是谁也不会耐心看第二眼的政府公告。最后只有交好的一二商家愿意让我们贴店门口。

整个社区、社会,对这样的事,是很寒凉的。

但我猜想,一定也有人会想,有那么多的失业人口、交不起营养午餐费的学童、被弃养的老人……甚至非洲、印度、阿富汗的饥童,类似我等这么做(例如随身携带猫饼干,以防遇着受饥的野猫时很无力伤感),太妇人之仁、太小资产阶级、太何不食肉糜,正如同相对地我也常不解,只要街头一天还有流浪猫狗,“流浪动物之家”、环保局动物收容所狗满为患,为何会有人去宠物店买狗买猫?

面对前者的质疑——包括有一派的动物学者(台大费昌勇教授?)主张以较“理性”、“肃杀”的态度和方式来彻底结束一代流浪犬的社会问题——我甚至是有意地让自己小仁小义不坚硬起心肠,因为,我害怕(不管是基于任何的考虑或主张或论理)若自己一旦对日日触目所及的弱小都不能感同其情,如何能对更遥远更抽象的贫穷、饥饿、幼童心动心软并付诸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