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磨难(第5/18页)

我们村的人陆陆续续来到秀明家里,一方面碍于秀明老师的面子——毕竟秀明教过很多娃娃念书识字;另外,大伙也想最后再看一眼我们羊角村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在外面挣工资、吃皇粮的传奇人物,也好让将要上路的广种再最后看上大伙一眼——因为很多人以前都抽过广种口袋里的那种又细又白的香烟。

但是,广种的命似乎很硬的,难怪瓦斯爆炸都没被炸死,大火也没有将他彻底烧焦。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广种突然又表现出一系列起死回生的迹象:他开始张口骂脏话——骂秀明是婊子是破鞋,骂串串是婊子养的野种;或者像个哑巴那样呜哇乱叫,有事没事冲人翻白眼,脸上总是洋溢着愚蠢的傻笑。有时简直就是一个白痴,有时又完全是一个无赖。

广种开始变着方儿折腾秀明她们娘俩。他先是拒绝吃东西,秀明每天按时按顿喂他,他却把牙缝咬得严严的,用筷子撬都撬不开。秀明只好把饭放在一边,想着过一会儿再来喂他吃。哪知没过多久,广种满手都糊着自己拉出的屎尿,他就用那双脏手胡乱去抓旁边的饭碗,拼命地把米粒往嘴里塞。

串串最先发现的时候,当场就把肚子里的全部食物呕了个精光。

秀明欲哭无泪,只好默默地端来温水,从头到脚给广种擦洗身体。

这种时候,广种被剥得一丝不挂。秀明手里捏着湿毛巾在他枯萎的身体上来来回回地擦着,似乎在清理一件刚刚出土的价值不匪的文物。之后,秀明又给广种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再把那些弄脏的被褥和衣裳拿出去拆洗晾晒。这时天气已经很热了,擦洗的过程招来了满屋子的苍蝇,把秀明的脑子都快吵晕了。为了能让病人休息好,秀明让串串手里拿着蝇刷子,不停地驱赶那些讨厌的苍蝇。

那天以后,广种真就变成一个十足的恶魔了。他几乎用尽了他能想出来的各种损招折磨秀明。他趁秀明和串串睡着的时候,在水缸里丢进一只死老鼠;在米柜里撒一把沙子;有时夜里突然大喊大叫又哭又笑,像疯子一样吵得整个村子不得安宁;至于在被褥里拉屎拉尿,早已是家常便饭了;他用火柴把炕单被褥点燃过几回,每一次都让秀明和串串虚惊一场;他还以各种方式自杀过十三次,吞服鼠药、割断血脉、绝食,或者,干脆好端端地突然从炕上一头栽下来,弄得头破血流,让秀明她们成天手忙脚乱,惊心动魄。

秀明已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为了防止他再一次干出蠢事,秀明和串串用了一整天时间,把家里所有他能够得着、找得到的物品,统统藏了起来,甚至连一根针也没有给他留下。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能想出防不胜防的办法,来作践自己和家人,这包括他狠命地把自己的舌头咬得鲜血淋漓,还用巴掌把鼻孔拍出汩汩的血来。

有一天夜里,串串从睡梦中惊醒,她听见一向斯文的秀明姨,正在冲广种大吼大叫。

串串吓呆了,秀明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

“你怎么不死啊?”

“你死了算了!”

“你到底回来想干啥?”

“我们娘俩过得好好的,你为啥还死皮赖脸地回来?”

“你说呀,你哑巴了,你为啥不说话!”

“死人!你这个活死人!有本事你倒是快点咽气啊!”

“你死了就安生了,省得天天祸害别人!”

“呜——!”

串串躲在被窝里一直没敢动。

后来,串串从微微掀起的被角看到,秀明把广种得来的那张奖状从墙上一把扯下来了,她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它撕得粉碎,然后像雪片一样抛在广种的脸上。

这时候,广种又一动不动了,形同一条已经僵死了很久的毒蛇。

串串在被子里抽泣得像只受伤的幼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