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空虚的迷惑 与幸福很相似的孤独

阿丽莎·扎×××勒尔,广告经理,三十五岁

我去圣彼得堡采访本来是要采访另外一个故事,却带回来这样一个故事。是火车上的一个女人讲的。

我的朋友自杀了……她非常强势,非常成功,有很多倾慕者,有很多朋友。我们都惊呆了。自杀,这是为什么?这是怯懦的表现还是坚强的举动?这是个极端的想法,是呼吁救助还是自我牺牲?是出路,是陷阱,还是惩罚……我也想这样做……但是我可以告诉您,为什么我不这样做……

因为爱情?这个选项我连想都没想过……我不是愤世嫉俗,但是在十年中,您或许是第一个对我说到“爱情”这个词的。二十一世纪的人们看中的就是金钱、性欲和两杆枪,一切向钱看,只有您还在谈什么爱情……我对于结婚生子没有太大欲望,我一直想做出一番事业,这是我的第一目标。我注重我自身,我的时间和我的生活。您从哪儿听说男人们是寻求爱情的?什么爱情啊……男性认为女性就是猎物、战利品、受害者,而他们是猎人。这套法则实行了几百年了。女人也不是想找白马王子,而是想钓金龟婿。王子的年龄没有限制……有的足以做女孩的父亲……还等什么?统治世界的就是钱!但我不是猎物,我也是猎人……

十年前,我来到莫斯科。我兴奋极了,我告诉自己:我就是为了快乐而生的,只有弱者才受苦,谦卑是弱者的装饰。我是罗斯托夫人……我父母在学校任教:父亲是化学教师,母亲是语文教师。他们在大学时代就结婚了,爸爸有一套得体的西装,又很有思想,当时是足以把女孩迷得晕头转向的。他们至今还喜欢回忆,他们那时候很长时间都是只有一套床单、被套、枕头,只有一双拖鞋。他们互相为对方朗读帕斯捷尔纳克的诗,一读就是一个通宵。倒背如流!跟爱人在一起,寒舍就是爱巢!我嘲笑他们说:“那是在初霜之前吧。”妈妈听了就生气地说:“你真没有想象力。”我们是一个标准的苏联家庭,每天早上吃荞麦或黄油面包,院子里栽着橘子树,每年结一次果,新年时享用。我甚至记得它们的气味。现在都没有了,那是另一种美好生活的气息……暑假时,我们去黑海度假,去索契当“野人”,大家一起挤在一个九平方米的房间里,可是我们非常骄傲,非常自豪。我们为自己喜欢的书自豪,那都是从地下渠道找到的,要靠强大的关系才行,但是很开心!我们经常能得到首映式免费入场券(我妈妈的朋友在剧院工作)。大剧院!那是体面的伴侣们永恒的话题……现在许多人都在写:苏维埃的劳改营,共产主义的贫民窟,是吃人的世界。我完全没有什么恐怖记忆……我只记得,那个世界是天真的,非常幼稚可笑。我一直就知道,我绝不会这样生活!我不愿意!为此我差点儿被学校开除。

哦耶!没错,是这样……出生于苏联的人们,都有一种症状,一种标记!我们那时候还有家政课,男生学习开汽车,女生学习煎肉饼,那些该死的肉饼,我总会烤焦。有一位女教师,她是我们的“标兵”,教育我说:“你不会煎肉饼怎么办?将来结婚了怎么伺候你的丈夫?”我马上回应:“我用不着学会煎肉饼。以后我会有佣人。”那是1987年,我十三岁……哪里知道资本主义是什么样子,佣人是什么样子?!社会主义无所不在!爸爸妈妈因此被校长找去谈话,我在班级会议上和全校学生会议上都遭到了批判。他们想把我开除出少先队,开除队籍、团籍,这在当时是非常严重的事情。我甚至都哭了……虽然我头脑中只有一些公式,没有任何诗韵,但是当我独自留在家里,我就会换上母亲的裙子、鞋子,坐在沙发上读《安娜·卡列尼娜》。社交舞会、仆人、军装穗带、偷情、幽会……从安娜扑向火车那一刻起,大家都很好奇:这是为什么呢?她是那么的美丽、富有,是因为爱吗?即使是托尔斯泰也没有说服我……我更喜欢西方的长篇小说,书里有我喜欢的漂亮的风骚女人,男人们为了她们而互相开枪,低三下四,受尽折磨。十七岁那年我哭了一场,那是我最后一次掉眼泪,因为失恋。我躲在浴室哭,整夜开着水龙头……妈妈用帕斯捷尔纳克的诗安慰我……我牢牢记住了:“成为女人,是伟大的一步/为爱疯狂,是英雄主义。”我不喜欢童年和青春期,一直盼着它们早点儿结束。我钻研学问,上健身房。我要比所有人快,比所有人高,比所有人强!屋里反复播放着奥库扎瓦的歌曲:“手拉手,朋友们……”不!这不是我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