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空虚的迷惑 街上的噪声和厨房里的谈话(2002—2012)(第2/8页)

那时候,我们的孩子还小,如今他们早已长大成人,有一个都结婚了。有好几次,我想试着……是的……试着告诉他们1991年和1993年发生的一切……但他们完全没有兴趣。从他们空洞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出他们完全没有兴趣。他们只有一个问题:“爸爸,你怎么没有在九十年代发大财,那时候发财不是很容易吗?”在他们眼里,那时候只有残疾和蠢货才会没有发财。低能的前辈,厨房里的不举……我们当时只顾着去参加集会,去呼吸自由的新鲜空气,但聪明人已经在搞石油和天然气产业了……

——俄罗斯人是很容易着迷的人。曾几何时,他们曾经迷恋共产主义理想,激情澎湃,以宗教般的狂热在生活中体现理想,后来他们疲倦至极,大失所望了。于是他们又决定放弃旧世界,抖落自己脚上的灰尘。这就是俄罗斯性格:落得一场空之后再重新开始,以为又有了新理想,我们又被麻醉了。前进!走向资本主义的胜利!我们很快就会生活得像西方人一样好!玫瑰色的梦……

——生活是变得更好了。

——可是某些人的生活好了几千倍。

——我已经五十岁了……我尽量不去做苏联分子。但是我的感觉很糟糕。我现在是一个私人企业家,但我恨这份工作。我不同意以“私有化”手段去瓜分人民的低脂蛋糕——苏联,我不喜欢有钱人。他们在电视上吹嘘自己的宫殿、酒窖,他们在装满牛奶的黄金浴缸里洗澡……干吗要向我展示这些?我不能和他们一起生活。这是耻辱,丢人。我是改不了了,我在苏联社会主义制度下生活得太久了。如今,生活确实变得好些了,但更让人恶心。

——我很惊讶还有这么多苏维埃政权的受害者。

——和苏联分子们有什么可讨论的?只要等到他们一批一批死去,然后我们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事就行了。

——冷静一下,同志。您知道,比起二十年前,现在很多人更频繁地说到苏联。我最近去了斯大林的坟墓,那里鲜花堆成了山,到处都是红色康乃馨。

——鬼才知道他们杀了多少人。但我们终归有过一个伟大的时代。

——我不喜欢俄罗斯现在的样子,就是不喜欢。但我也不喜欢苏联分子,不希望回到过去。很遗憾,我记不得任何好事情了。

——我想回到过去。我不需要苏联香肠,我需要一个可以做正常人的国家。以前我们都说“普通人”,而现在改成了“平民”。你能感受到其中的区别吗?

——我生长在一个持不同政见者的家庭,在持不同政见的厨房里听大人们说话……我的父母和萨哈罗夫很熟,传播地下出版物。我和他们一起读过格罗斯曼、金兹堡、多甫拉托夫[2],听欧洲自由电台。所以,当1991年到来时,我当然站在白宫前的人链中,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了不再回到共产主义。我的朋友里没有共产党员,我们都把苏联的共产主义等同恐怖主义,等同于劳改营和囚笼。我们认为共产主义已经死了,永远死了。但二十多年时间过去了……我走进儿子的房间,看见他桌子上放着马克思的《资本论》,书架上是托洛茨基的《我的生活》……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马克思主义回来了?这是噩梦吗?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儿子在上大学,他有很多朋友。从他们在厨房喝茶时的谈话中,我听到了有关《共产党宣言》的争论。马克思主义又合法了,又流行起来了。孩子们穿着印有切·格瓦拉和列宁画像的T恤。(绝望)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都是徒劳。

——给您说个政治笑话放松一下……说说革命。话说在教堂的一角,有几个红军喝醉了到处晃悠;另一个角落,他们的马一边嚼着燕麦一边排尿。教堂的执事跑到神父那儿问:“神父,他们在神殿里做什么啊?”神父回答:“不用怕,他们过一段就会逝去。可怕的是,他们还有孙子们会长大。”现在,他们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