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启示录的慰藉 街上的噪声和厨房里的谈话(1991—2001)(第3/11页)

——戈尔巴乔夫是美国的秘密代理人……是共济会成员……他出卖了共产主义,把共产党人抛进了垃圾桶,把共青团员送到了垃圾填埋场!我痛恨戈尔巴乔夫,他偷走了我的祖国。我一直把苏联护照作为最宝贵的物品珍藏着。是的,我们曾经排长队领取枯瘦的死鸡和腐烂的小土豆,但她毕竟是我的祖国,我爱她。你们住在“布满导弹的上沃尔特”[8],而我住在一个伟大国家。西方人一直视俄罗斯为敌,他们害怕她,如鲠在喉。不管是不是共产党掌权,谁都不想看到一个强大的俄罗斯。我们只被他们当成一个石油、天然气、木材和有色金属的仓库。我们以石油换内裤。这是没有私人衣物和破烂家具的文明,苏联的文明!总是有人想要让她消失。这是中情局的行动计划。美国人已经在统治我们了。他们付给戈尔巴乔夫高额报酬……不过人们迟早会审判他。我们希望犹大活到人们发怒的那一天。要是能够在布托夫斯基刑场亲手射穿他的后脑勺,我会十分满意。(他用拳头重击桌子)幸福来到了,是吗?现在是有香肠和香蕉了;但我们却是躺在狗屎中,吃的都是嗟来之食。超级市场代替了祖国。如果这就是所谓的自由,那我不需要这种自由。呸!他们把人民踩在了地上,我们成了奴隶,奴隶!正如列宁所说,在共产主义下,厨师是国家的管理者,还有工人,挤奶女工、纺织工人。可现在呢?坐在议会中的都是土匪强盗,揣着美元的亿万富豪。他们应该坐在监狱里,而不是在议会上。他们用改革欺骗了我们!

我出生在苏联,而且我很喜欢苏联。我的父亲是一个共产党员,他用《真理报》教我认字。每到节假日我就跟着他去游行。泪水湿透了眼睛……我曾经是一个少先队员,戴着红领巾。戈尔巴乔夫上台了,我就没来得及成为共青团员,无比难过。我是个“苏联分子”,对吧?我的父母也是“苏联分子”,爷爷和奶奶也是“苏联分子”!我的“苏联分子”爷爷1941年战死于莫斯科城下,我的“苏联分子”奶奶是游击队员。自由派的老爷们正在制作自己的规矩,希望我们把自己的历史当成黑洞。我恨他们这些人:戈尔巴乔夫、谢瓦尔德纳泽、雅科夫列夫[9],请用小写字母写他们的名字,因为我痛恨他们。我不想去美国,我只想回到苏联……

——那是非常好、非常纯真的年代……那时我们都相信戈尔巴乔夫,现在我们已经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许多移民西方的俄罗斯人返回祖国,形成了热潮!我们以为自己正在打破旧架构,构建新制度。我毕业于莫斯科国立大学的语言学系,又进入研究生院继续学习。我的梦想是从事科学研究。那些年阿维林采夫是众人偶像,在他的讲堂上聚集了莫斯科所有的文化知识精英。我们大家在会面时都相互支持着彼此的幻觉,好像我们将很快成为另一个国家,我们要为此而奋斗。当我得知一个同班同学移民去以色列的时候,我非常惊讶:“你难道真的舍得离开吗?我们的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相比越来越多的人在谈论和书写“自由!自由!”的字眼,货架上的奶酪和肉,甚至盐和糖,都消失得更快。空空如也的商铺,令人感到恐惧。所有商品都得凭券购买,就像进入了战争状态。我们的奶奶救了一家人,她从早到晚跑遍整个城市寻找购物券。整个阳台都堆着洗衣粉,卧室里则是一袋一袋的砂糖和方糖。当买袜子也要凭券的时候,爸爸大叫起来:“这就是苏联的末日啊。”他已经有了预感……爸爸曾在一家军工厂的设计处工作,从事导弹研究,这是他疯狂迷恋的工作。他有两所大学的毕业文凭。不做导弹后,工厂开始大量生产洗衣机和吸尘器,爸爸被裁员了。爸爸和妈妈本来都是热心的改革支持者:写海报,发传单,然而结局却是这样……他们困惑不已。他们无法相信,自由竟然是这样的,他们不能忍受。街道上已经有人在高喊:“戈尔巴乔夫一钱不值,保护叶利钦!”还有人举着勃列日涅夫挂满勋章的画像,戈尔巴乔夫的画像上则挂满了购物券。叶利钦王朝开始了,进行盖达尔[10]式的改革,就是我恨透了的“一手买一手卖”……为了活下去,我就背着一袋袋的灯具和玩具,来往于波兰和俄罗斯。车厢中全都是教师、工程师、医生……人人都大包小袋的。我们整个晚上都坐在车厢里讨论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沙特罗夫[11]的短剧集……还是像在莫斯科的厨房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