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生死(第3/37页)

列昂先生皱起眉头,带着不耐烦的腔调说:“当然。欧法迪亚·哈扎姆。我参加过他儿子的婚礼。我本人正好非常熟悉欧法迪亚·哈扎姆的情况。他恣意花钱,既有正当理由,又过得快乐,他每天开着蓝旗亚和金发碧眼的俄国姑娘在城里兜风,他总是在寻找投资者、企业家、担保人、资助来源、合作伙伴。可怜的家伙。可你知道什么?我们探讨这个题目时,你最好别提他:你举他这个例子并不好。癌症,朋友,不是因为坏习惯才得的。现在科学家们发现,得癌症或是因为脏,或是因为紧张。”

*          *

作家把差不多一半的炒鸡蛋剩在盘子里。他喝两小口咖啡,觉得有股烧洋葱和人造奶油的味道。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而后,付了钱,微笑着向找给他零钱的莉吉致谢,他把小费藏在茶托底下。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不去看着她离开,不过确实朝她的后背和臀部投去欣赏的、依依惜别的一瞥。他可以透过她的裙子看出她短衬裤的左半边比右半边略高。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看她。最后,他起身离开,而后改变主意,下了两级台阶走进没有窗子的厕所。光线凝滞的灯泡、斑驳的墙皮以及黑暗中飘来的污浊尿臊味儿使他想起观众见面会的准备工作还没做呢,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观众的问题。

从厕所出来时,他看到列昂先生和施罗莫·霍基先生把他们的椅子挪得更近了,并肩坐在那里,躬身看着笔记本。大块头男人一边沿着一排排数字移动着粗大的拇指,一边明显地压低声音说话,一遍又一遍地来回摇着脑袋,仿佛想把什么东西永远彻底地排除在外,毫无疑问,与此同时,他那位默认的同伴频频地点头。

*          *

作家走到大街上,又点燃了一支烟。九点二十了。夜晚既热又黏,凝固的空气沉甸甸地停泊在街道上和院落里,空中弥漫着煤烟和燃烧过的汽油味儿。他想,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晚上,身患重病躺在以希洛夫医院汗津津的被子里,身上扎着针,插着试管,身边传来一排呼吸机的喘气声,该有多么可怕啊。他想象着欧法迪亚·哈扎姆,没生病之前,那是一个活跃人士,总在运动,一会儿跑这儿一会儿跑那儿儿,块头虽大但行动敏捷,像舞蹈演员,开着蓝旗亚跑遍城中大街小巷,周围净是帮手、朋友、出主意的、年轻女子、投资人、为所欲为的人、未来的成功人士、许许多多有思想有创意的人、乐于询问的人、各种各样的修理工和管闲事的。他终日拍着人家后背,把男男女女紧紧拥抱在他宽阔的胸前,顽皮地击打他们的肋骨,说着表示敬意的话,表现出惊愕不已,纵声大笑,抗议,指斥,说笑话,说我完全惊呆了,大叫别管它,算了吧,引用《圣经》中的诗文,有时受到情感浪潮的左右,那时他会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开始不加选择地用亲吻和热切的抚摸令男男女女窒息,险些就要下跪,突然间泪水夺眶而出,羞怯地咧嘴而笑,再次亲吻,抚摸,拥抱和哭泣,深深鞠躬,保证永不忘记,而后匆忙离去,上气不接下气,微笑着向你挥动着张开的手掌告别,一根手指上总是挂着蓝旗亚钥匙。

*          *

在欧法迪亚·哈扎姆躺着的临终监护室的窗下,阵阵救护车笛声、刺耳的刹车声、医院入口处出租车站喧闹的收音机里传来的无节制的最大音量的愚蠢广告语,划破了夜空。每喘一口气,他的胃里就冲袭着鸡尾酒的臭气:小便、镇静药、剩饭、臭汗、喷雾剂、氯、药、脏兮兮的调料、粪便、甜菜沙拉和消毒剂。现在重新命名为“舒尼亚绍尔和采石场袭击七遇难者”的旧文化中心的所有窗子全部打开也无济于事:空调全部失灵,空气发闷,令人窒息。观众们大汗淋漓。一些人与朋友不期而遇,站在过道里聊天。另一些人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年轻一些的坐在后面的长凳上,因为一些年纪比较大的常客把前几排座位坐满了,他们的衣服粘在身体上,散发着自身的气味,也散发着身旁的人们散发到肮脏的空气中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