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第3/6页)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洛镇革命委员会流产了。
  洛镇革命委员会之所以流产,就是联指和联总你死我活,矛盾难以调和,他们的头儿更是坐不到一条板凳上,你指责我,我指责你,不共戴天。革命委员会成立不了,筹委会就在一段时间里将学习班的牛鬼蛇神集中一起到各村游斗。来古炉村安排在十九号,通知下来后,榔头队召开了会议,要求每一个队员都得参加,带上榔头。红大刀也开了会,要求凡是姓朱的不仅男人们去,老人孩子和妇女都去,杂姓的也尽量去,由灶火负责组织和联络。来游斗的当然有洛镇公社的走资派张德章,有下河湾的老支书刘江水,有东川村的支书李发林。还有一个校长。还有现行反革命分子刘天亮,他写过反动标语。有破坏军婚分子陆林,他是朱大柜儿子单位的技术员,和现役军人的妻子私通。还有姓李的一个洛镇信用社干部,有一个收音机,偷听敌台广播。少不了,还有朱大柜。这些牛鬼蛇神都戴了高帽子,帽子已经不是先前纸糊的帽子了,是用铁丝编的,然后糊上白纸,铁丝编的圈儿大小一样,但牛鬼蛇神的头有圆的有扁的,陆林的头小,戴上去压住了耳朵,而张德章的却是大头,根本戴不上,硬戴,铁丝就在脑门上勒出一道渠来。朱大柜腿还不能走,是坐在椅子上抬来的,负责游斗的是武干和一个络腮胡子,武干对古炉村熟了,看见朱大柜被人抬了来,并没说什么,络腮胡子却认为坐在椅子上算什么,是来要听报告吗,命令把椅子撤掉。支书的老婆就寻了个棍让拄上,拄着棍站在那里不稳,支书的老婆急得说:得有拐杖,谁有拐杖呀?没人理睬,她就喊:狗尿苔,狗尿苔!狗尿苔没说二话就从人群里跑回家去,他是在一个木棍上钉一块板子,板子上又缠了他的一件破褂子,拿了来让支书顶在胳膊下。水皮说:你想得周到么!狗尿苔这才意识到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给支书做好事哩,就说:他站稳了你们好批斗么。络腮胡子说:这是谁?水皮说: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狗尿苔,长得难看吧。络腮胡子说:哦,你过来!狗尿苔有些怯。络腮胡子说:四类分子关心走资派啊,你过来,就让他扶着你站!狗尿苔说:我不是四类分子。络腮胡子说:不是四类分子是贫下中农啦?!去站着!狗尿苔一下子傻眼了,支书说:我能站的,我拄个棍能站的,再说,他那么矮,我也没办法让他扶。支书把钉有木板的棍扔了,重新拄了先前的木棍。络腮胡子就看了看狗尿苔,没再说话,武干趁机踢了狗尿苔一脚,狗尿苔赶紧钻到人群里。
  榔头队的人集中在会场的东边,都拿着长杆子榔头,榔头染得血红,霸槽就站在队前吹哨子整队,队列排得非常整齐,又一律胸前戴着毛主席像章,右手里还拿着毛主席语录本。西边的红大刀并没有列队,但人数却多,有拿着铁皮刀的,有拿着木板锯成的刀,更多的是男人们却拿着旱烟锅,妇女们拿了线拐子和鞋底。牛铃是站在红大刀人群里,狗尿苔叫他,要给他吃红薯片子,但牛铃听到了不言喘,反倒把头挺得高高的,显得很神气。狗尿苔就不愿意叫他来吃了,自己把红薯片子从口袋掏出来,还举着,对着太阳耀,然后塞在嘴里,咯嘣咯嘣地咬。会场的中间是些什么派别都不是的人,有长宽,有面鱼儿,有六升的媳妇,有扣子,百安,四狗和他那跛腿叔。这次没有让守灯和婆陪斗,他们也就在中间站着。还有善人。灶火的手已经去了纱布包,也不在胸前攀吊了,但他的右手上戴了一个手套,他从人群后走过来,经过狗尿苔面前,忽地一下把红薯片子抓走了,狗尿苔说:哎,哎!灶火并不回应,好像没事似地,过去对天布说:你也叫叫队,红大刀不是不会站队嘛!天布说:咱就凭人多哩,你看还有谁没来,都叫来!灶火伸了脖子瞅,瞅着了答应,问:你大呢?答应说:我大气管炎犯了,在炕上气短得爬不起来。灶火说:那你媳妇呢?答应说:来了,在后边站着的。灶火说:往前头站!就又对狗尿苔说:往这边站,往这边站。狗尿苔说:你叫我?灶火说:姓朱的都往这边站。狗尿苔说:我是姓朱。但婆拉了他一下衣襟,狗尿苔说:我哪派都不是。灶火说:那你就静静站在那儿,别一会儿又钻过去。狗尿苔说:嗯。一回头,霸槽却也在看他,他给霸槽笑了笑,头就低下了。半香就站在婆的身后,和面鱼儿老婆说话,秃子金就过来拉了她到榔头队那边去,说:你胡站啥哩!半香说:我又不是榔头队的。秃子金说:中间站的都是四类分子,你白衣服往黑墙上蹭呀?半香说:长宽是四类分子?面鱼儿是四类分子?又站到面鱼儿老婆身边,看面鱼儿老婆纳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