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第2/6页)


  水皮站在那里对狗尿苔说:狗尿苔你干啥呢?狗尿苔说:你也去夹你家树上的柿子吗?水皮说:我问你干啥哩?狗尿苔说:你没看见我在夹柿子吗?水皮说:给谁夹柿子?狗尿苔说:给支书家夹柿子。水皮说:你是走资派的孝子贤孙啊!狗尿苔说:我本来就叫支书是爷么。水皮说:听说是你稳梯子时他跌断了腿?狗尿苔说:怪我没稳住。水皮说:你们故意的吧,弄断腿就逃避去学习班了?支书的老婆说:水皮,你不敢说这话。狗尿苔说:你把你手指头砸烂,我给你家夹柿子!水皮恨了恨,背了背篓到他家的柿树下去了。狗尿苔还在说:你下不了手砸的话,我帮你砸!
  古炉村的柿子都夹了,树上没了红柿子,柿叶也全落了,柿树又像冬天一样只剩下桩和一股一股的枝条,枝条平衡摆列,斜斜地朝上展开,形成一个圆形,远远看去,像是过去东川村庙里的干手观音,一尊一尊站在中山坡上。但是走近去,那观音就没了,枝股苍黑硬倔,像无数的蟒蛇突然向四面冲出,又像长胳膊大手,恶狠狠伸出来要打人。柿子夹回家了,有伤的摘掉把儿放进瓮里捂醋,囫囫囵囵没伤没疤的一部分存放到房顶用包谷秆围了,让慢慢地变软,开春了拌稻皮干做炒面,一部分就削了皮做柿饼,拿绳子拴成一串一串挂在屋檐下的墙上。家家的屋檐下墙上或多或少地挂了柿子串儿,唯独霸槽家没挂,他甚至连他家柿树上的柿子都没夹。他不夹,也没人敢去偷着夹,所有的老鸦全飞在那里去吃。老鸦的长喙在柿子上啄出一个洞,把柿汁全吸了,留着一个空壳,稍有风吹,空壳就落下来。
  霸槽越来越多地去了洛镇,这一个傍晚,他一回来,却往中山坡根去,跟后立即取了锨跟上了。但到了中山坡根,霸槽并没有屙屎,而站在了他大他妈的坟头。从坟头看过去,能看到霸槽家的柿子树,跟后说:村里的柿树就只有你没夹了!霸槽没吭声,跪下来磕头作揖。跟后说:你让柿子烂在树上呀?!霸槽说:你就操心几个柿子?!他磕了一个头,又磕了一个头,说:大哪,妈,我给你们说个事,我要进革命委员会呀!革命委员会是个啥,给你们说也说不清,比方吧,进入了就是官,比朱大柜大得多!这话把跟后吓了一跳,从坟上回来,跟后对人说:呀呀,霸槽要当官呀!听的人说:他当啥官,榔头队队长是啥官?跟后把霸槽在他大他妈坟头上的话说了,听的人仍是不信,说:他在哄鬼哩!
  但是,也就从那以后,村里开始出现一个新名词:革命委员会。都在说要有革命委员会呀,但革命委员会是什么,大多数人并不清楚,水皮就给解释,革命委员会要取代原先的政府呀,县政府便变成了县革命委员会,洛镇公社便成了洛镇革命委员会。有人说:那还不是把猫叫个咪?!水皮说:革命委员会是文化大革命的政府,名字换了,人员当然换了,走资派全靠边了,造反派要掌权了!村人这才明白,朱大柜从此再不会是村干部了,再叫他也不能称呼是支书了。接着,就又传出洛镇的革命委员会里要有霸槽了,以前下河湾出了个公社书记张德章,下河湾人就瞧不起古炉村,以后古炉村人该砸呱下河湾了。迷糊也就给人透露,杏开已经去洛镇买了六尺黑咔叽布呢,正给霸槽做新衣裳,是上下四个兜的那种。他这么悄悄地给人咬耳根,眉飞色舞,最后还说他四个兜的上衣好看,可前边开口的裤子好看却不耐穿,不能前后换着穿么,容易烂。狗尿苔听到这话,观察过杏开,杏开并没有什么变化,走路慢慢的,手里也没做针线活。他说:你最近忙呀?杏开说:不忙。他说:你做衣裳了不忙?杏开说:做啥衣裳?狗尿苔就不敢问了,觉得奇怪。再接着,村子里又传出要进入洛镇革命委员会的不是霸槽,而是天布。再再接着,传着洛镇革命委员会要进霸槽,也要进天布,霸槽和天布都要进革命委员会。天呀,解放至今,古炉村就出了个朱大柜,朱大柜也只是个村支书,现在一下子有两个人要进洛镇革命委员会呀!榔头队有人放起了火铳,红大刀有人放了鞭炮,只有长宽说:坏了!面鱼儿问:咋是坏了?长宽说:荣耀是荣耀,可一山不能二虎,古炉村还得不安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