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3/4页)


  狗尿苔抱了一趟棉秆,心里还气着麻子黑。打麦场边是六升家,六升家和猪圈旁长着了三棵槐树,猪在圈里拱土,拱出个萝卜头就咬,却不是萝卜头,是节白塑料管,惹得树上的乌鸦笑。猪就问:你笑啥?乌鸦说:我笑你黑!猪说:你从烟囱里爬出来的,你才黑!乌鸦说:谁黑谁知道!狗尿苔一踹树,乌鸦飞走了。他想麻子黑也是个乌鸦。
  狗尿苔确实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还是在很多年前,水皮家的母猪下崽,下了一个,又下了一个,一下子下出了七个,他们都在那里看。后来他和牛铃为吃几颗桑葚吵起来。古炉村的孩子致起气了,要相互高声叫喊对方父母的名字,似乎这样就是骂得最狠。牛铃他大名字是五福,狗尿苔就喊:福,福,蝙蝠的蝠!牛铃却不知道狗尿苔的父母的名字,连父母是谁也不知道,就说:你是要下的,要下的!狗尿苔不清楚要下的是啥意思,问婆,婆说:这谁说的?他说牛铃说的。婆说:我拧牛铃的嘴!但他问婆他到底是哪儿来的?婆说:捞来的呀。他说:猪都是从母猪肚子里下出来的,我怎么是从河里捞的?直到两年后,他才从村人口中得知自己就是要来的,至于是如何要来的,谁也不直讲,他也不再追问了,可从此身世成了一块疤,不想让谁去揭。别人奚落他也就奚落了,可麻子黑老欺负他,当着那么多人又说他的身世,狗尿苔突然就想到来回了。那一年州河涨水,狗尿苔也在堤上,看着老顺捞人,也想过自己是不是也这样从河里爬出来的,当来回在牛背上驮着转圈的时候,他提了杏开的一双旧鞋就跟着,等来回从牛背上下来了给她穿。来回捞上岸就没有鞋,光着脚。
  狗尿苔从打麦场上走开,是一只麻雀把他带到了老顺家门前的椿树下。麻雀像一颗灰石子,先是在狗尿苔面前的地上蹦,狗尿苔走近了它又飞起,飞起来再落在前面的地上蹦。平常碎嘴的麻雀今天什么也不说,就是飞飞落落逗着狗尿苔走到了老顺家门前的椿树下。从椿树下看老顺的家,门开着,门里黑咚咚的,狗尿苔听到了哪儿有沉闷的吭哧声,像谁在挖土窖,却没个人影,白毛狗就卧在屋檐下。狗说:甭,甭过来!他说:我找人。他顺口这么说,又说:人呢?门里走出了来回,来回有一个吹火状的嘴,牙暴得特别长,举个萝卜在啃。咔嚓咔嚓的声音,让狗尿苔听着很香,舌根下就汪出了水。
  来回说:你吃呀不?
  狗尿苔说:吃,吃,不吃,萝卜辣。
  其实来回并没有把萝卜伸过来,一直自个啃,同时有了喂喂的叫。
  狗尿苔听见了吭哧声,也听见了叫声,听出这是老顺的口音,老顺掉过一颗门牙,说话漏气。来回把萝卜放在了窗台上,手在门框上摸,摸出了铜条子钥匙,然后去了山墙边的厕所。狗尿苔一下明白老顺在那边拉屎,让来回给他掏粪了。
  人都说1965年是阴历蛇年,龙蛇当值风调雨顺,虽然麦秋两季收成还好,但人人还是得吃稻皮子炒面才能勉强着吃饭不断顿。稻皮子炒面是冬天里拿软柿子拌搅了炒熟的稻皮子和谷糠,晒干磨出的面。炒面吃着还甜甜的能下肚,却常常是下了肚了就拉不出屎,得拿钥匙或柴棍儿掏。狗尿苔极快地从窗台上抓过了萝卜,美美地咬了一口,嚼着往下咽。狗在叫,叫着咒骂他,他一时舌头调不过来,就背了身嚼。但是,来回从厕所里出来了,说:叫你慢慢屙,你用那么大的劲,你不知道你有痔疮!萝卜咬碎了,疙里疙瘩的还没咽下喉,狗尿苔假装系鞋带,把身子蹴下去。
  来回重新啃萝卜,她没有发觉萝卜已被咬过一口,她说:狗尿苔!
  狗尿苔噎住了,胸口疼,没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