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筹箸镜前(第4/6页)

而论起皇上的恩宠,刘启虽然在自己居住的未央宫后,为王夫人特地建起了猗兰殿,但一年去不了十次;但远在长乐宫西殿的栗姬住处,刘启隔三错五便会临幸。

论起家世来,王夫人的母系,不过是个破落王孙;而栗姬的父亲,却是齐地大族,母亲又是王女。

无论从哪一方面,王夫人确实无法胜过如日中天的栗姬,夺得中宫之位。

这对是情敌而兼政敌的女人,力量悬殊。

阳信公主心下盘算片刻,方才收敛了笑容,向母亲说道:“娘,孩儿有几句话,不知娘愿不愿意听?”

也许是惊讶于阳信公主突如其来的郑重其事,王夫人诧异地向她移过视线,良久,才收束了目光,道:“你说。”

王夫人深知,自己的长女年龄虽然小,却十分有主意,与平常女孩子一点也不同。也许因为阳信公主读过许多书,并有一种天生的对世事的洞察力,她的主意总显得周密而完备,并且出人意料,似乎蕴藏着一种极高的政治智慧。

“娘,我以为,栗姬并无必胜的把握。”

“哦?此话怎讲?”王夫人更觉诧异。

“娘,你想想,薄皇后被废,到现在已经有多久了?”

这一点,王夫人实在是记得太清楚了:“她是去年秋天被废的,已经过了五个月。”

“六个月时间,父皇仍然没有定下皇后的人选,这就说明,他心中十分犹豫。”阳信公主斩钉截铁地说道,“众人都认为栗姬会当皇后,栗姬更以为皇后人选除了她别无他人,可以父皇对栗姬的宠爱,他却连半句许诺都不曾给过栗姬。娘,你说,如今这宫中,有几个女人能被父皇考虑为皇后人选?”

王夫人沉吟不答,翻过手上的白丝帛,信手在背后又写下了“栗”、“程”、“王”三个字,三个字笔画肥厚、笔力沉重,几乎洇透了帛书的背面。

“那么,娘,依你之见,这三个人中,父皇最倾向于谁?”阳信公主俯身问道。

王夫人用笔在“栗”字上画了一个圈。

“是了。”阳信公主冷笑一声,“从前,父皇的确曾经想立栗姬为皇后,母亲,你知道栗姬是怎样失去这个机会的?”

王夫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阳信公主从妆台上的果盘里掂了片冰镇西瓜,咬了一口,才道:“两个月前,中秋之夜,父皇兴致极高,将宫眷都召集在一起,合宫欢宴,你记不记得?”

“我当然记得。”王夫人咬着银白色的细牙,说道,“那天,栗姬和你父皇并肩坐于上席,隐然以六宫之首自命,而我,仍然和平常一样,与贾夫人她们一起坐在下面。”

阳信公主随意地点了点头,叹道:“栗姬终究是小女人心性,她不懂得一点儿韬略,也没有远大抱负,她儿子们的大好前程,只怕终于会被她亲手毁去。”

“哦?”听着阳信公主这种鼓舞人心的预言,王夫人深黑而细长的眼睛,猛然放出熠熠发亮的强光。

“娘,你这些年来,一直八面玲珑,和宫里上下人等和气相处,那是最聪明不过的。”阳信公主调皮地摸了摸王夫人那张羊脂玉般吹弹得破的脸蛋,不怕肉麻地吹捧自己的母亲,笑着将无数溢美之词送给她,“宫里面,上上下下,谁不夸你和气、大方、友善、温柔,连父皇也嘉许你是最温柔可亲的女人。”

“这有什么用?”王夫人有些沮丧地说道,“他偏偏喜欢像栗姬那样又娇又嗲又刁钻泼辣的女人。”

阳信公主咬完了那片西瓜,“嗨”了一声道:“又娇又嗲,也要看年龄的,栗姬十七岁时发娇作嗲,能令君王深深迷恋,二十七岁时撒娇,还算风韵犹存,如今她三十七岁了,仍旧忘记了自己的年龄,时时发嗲,那就像个老妖精了,不重不威,何以驭服众多的嫔妃,又怎能领袖六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