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筹箸镜前(第2/6页)

她说着,转脸对跟在阳信公主后面的一群侍卫,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们都是干什么的?阳信胡闹,你们也肯陪她胡闹?将我的再三叮嘱都置之脑后。下回再如此,我便告诉掖庭令,让他重重责打你们,罚去俸禄和名位。”

常年跟着阳信公主的十二名侍卫,大多人到中年,本来性格稳重,无奈被这刁蛮任性的小公主逼迫,天天恶作剧,大违本性,早已叫苦连天。

此刻,他们听到王夫人责骂阳信公主,心下大快,却都假装出愁眉苦脸的模样,向阳信公主哀哀恳求道:“大公主,你都听见了,夫人要捉了我们下掖庭大狱呢。你就饶了咱们哥儿几个,别天天弄那些新鲜花样,也和二公主、三公主似的,学学读书写字、女红针黹,成不成?你老人家能赏奴才们一口安稳饭吃,让奴才们一家老小过上平安日子,奴才们也就感激不尽了,算是你老人家疼我们了。”

阳信公主置之不理,她抱着熊崽不断梳弄,斜倚住猗兰殿中的朱红柱基,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说道:“不就是那些诗歌和孔夫子的经书吗?随便你们拣一本来,我都能倒背如流。亏南宫和隆虑她们好意思,天天翻来覆去就背那几本木简。说起女红,娘,我怎么觉得,那小小一根绣花针,一拈起来,比青铜长矛还要沉手?娘,你一定是生错了,将我生成一个能够弄刀使枪的男孩儿,那才好呢。”

这孩子真是大言不惭,王夫人一生也未见过像她这样刁蛮任性的女孩,哪里想得到自己会生了这么个宝贝!

此刻,王夫人被女儿说得哭笑不得,只得拂了拂袖子道:“罢了,这会子我有事,不和你理论。也怪娘,自进宫就盼着生儿子,等你生下来以后,一直当成男孩儿养,养成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将来嫁给谁去?”

阳信公主见母亲不与她计较,不由得大喜,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脸,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道:“娘,你有什么事情?对孩儿说说,只怕我出的主意,比谁都要高明。”

王夫人啐了她一口,又坐回那面螭花铜镜前,怔怔地对着一幅半旧的白丝帛,一边提笔乱画,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去吧,弟弟在找你呢。”

“唔。”阳信公主捉了这头小熊,原本就打算抱给同胞弟弟、同样喜欢恶作剧的胶东王刘彻去看。

阳信公主知道,好动爱斗的刘彻只要见了这头小熊崽,只怕比自己还要兴奋些,她一边答应着,一边想着刘彻的大喜劲头,心下欢快,转身便要往后殿走。

正在这时,阳信公主无意中扭过脸来,忽然从镜内瞥见,王夫人面前的白丝帛上,竟然密密地写满了一个“栗”字。

她心念电闪,转身吩咐侍卫们道:“李孟,你把这熊崽子抱给胶东王玩,说我待会儿就去。别的人都回去吃饭睡觉,今天晚上要捉蛐蛐儿,昨天那头‘铁须王’不是输给鲁王了吗?我听得小黄门说,城东坟岗子里有好虫,咱们去捉一只天下无敌的。记得,酉时出门,别灌饱了黄汤,喝得不知东西南北!”

她絮絮叨叨地吩咐完了今天的要政事宜,这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命侍卫们离开。

那些中年侍卫们如逢大赦,轰的便散了。

猗兰殿里顿时一片安静。

青铜兽头上喷着细细的桂木香,琉璃屏风后隐隐遮着商鼎和镀金的周代美人立像,妆台上,一座鎏金自动的沙漏下,一群白玉脂刻就的小人儿,正在不停地翻着跟头,走着钢索,嘴里吞吐着雪亮的长剑。

这一年,由于府库充盈的缘故,刘启不再像从前那样过度俭朴了,有时候会赏赐一些名贵饰品和四夷贡品给大臣和嫔妃,而王夫人得到的赏赐仅次于栗姬。

谁都知道,这些东西其实并不是赏给王夫人的,而是刘启送给阳信公主和胶东王刘彻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