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4/9页)

当我回到了酷暑里以后,因为穿了双新凉鞋,脚上感到很松快。我回忆起童年时代刚脱掉冬鞋、换上夏天的帆布轻便鞋时的那股高兴劲,也想起只要一换鞋,不久就有一场邻里竞走赛;比赛时我穿上轻便鞋时那种轻快、敏捷和飘飘然的感受又浮上了心头。好了,我想,你刚经历的也是场竞走比赛,你还是回到区办公室去,说不定他们会叫你的。于是我急急忙忙地走着,一张张阳光直晒的脸迎面拥来,我在他们中间走着,步伐轻快整齐。为了躲开四十二街上的人群,我到了四十三街就转弯,可是就在这儿,情况开始突变,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一辆放着一排排亮晶晶的桃子和梨子的手推货车停在人行道边。摊主红光满面,鼻子像个小球,一双眼睛像意大利人的那样乌黑闪亮,头上撑了顶白橙两色相间的大阳伞;他从阳伞底下会心地朝我瞟了一眼;然后他的目光往街对面楼房边聚集着的一群人扫去。怎么回事?我想。于是我穿过街道,走过那些背向着我的人群。我听到一个怪声怪气、向人讨好的声音,正在油嘴滑舌地招徕顾客,可是什么字眼我听不清楚。我刚要往前走,忽然看见这个半大小子。他身材瘦长,皮肤棕黑,我一看就认出是克利夫顿的一个好朋友。他正在聚精会神地向街对面另一头望去,原来越过许多汽车的顶部可以看见沿街那一头对面有家邮局,一个高个子警察正在从那儿走过来。也许这孩子会知道一些消息,我思忖着;这时他眼光转了过来看到了我,不知所措地停在那儿不动了。

“喂,你!”我喊道,就在这时他忽然转向人群打了个唿哨,我不知道他是要我照样吹呢,还是在跟别人打暗号。我猛一转头,看见他往楼房墙根边踏上一步,那儿放着一只纸板箱,他把箱上的帆布背带往肩上一甩,再一次朝那警察望去,却依然不理睬我。我心里纳闷,就走进人群往前面挤。在我脚头平放着一块方纸板,上面一样东西在疯狂地动着。原来是一样玩具,我向围观人群的着迷的眼神扫了一眼后,又往下看去,这下可看清楚了。我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一只咧嘴大笑的娃娃,用橙黑两色的皱纹纸做成,头和脚是马粪纸剪成的小圆盘。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使它上上下下地活动,动的时候关节活络,双肩摇动,如痴如狂;那种舞踏跳起来使身体跟那面具一般的黑脸完全脱了节。这不是我看到过的那种跳娃娃玩具,但是这又是什么呢?我思索着,一面看那纸娃娃乱跳乱动,好像一个在公众面前跳下流舞的人那样肆无忌惮,毫不在乎,仿佛从它自己的动作中能得到一种反常的乐趣。在人群的格格笑声中我听得见皱纹纸的窸窸窣窣声,同时那方才听到的,从嘴角里挤出来的声音继续在招徕生意:

动一动来摇一摇!

女士们,先生们,这个跳舞的娃娃叫桑博。

摇一摇,拽拽脖子再放好,

——别的你就等着瞧。好啊!

让你笑来让你恼,恼——

让你跳了舞以后还想跳——

女士们,先生们,这就是桑博,

这是个会跳舞的小娃娃。

买个给你的小宝宝,买个给你的女朋友,

她就会爱你爱得更牢靠。

让你高兴让你笑,

让你笑得把眼泪掉。

摇一摇,摇一摇,他可碎不了,

他是桑博,既会跳舞又会跑,

迷人的桑博,这个会跳布基伍基24的纸娃娃,

一个只要两毛五,四个才收你一元钞。

女士们,先生们,他会使你快乐,走过

来见见面,桑博——

我知道我该回区办公室,可是这个咧嘴傻笑的纸娃娃,以及它跳起来像浑身没有骨头的木偶那副模样把我吸引住了。我心中直闹矛盾:又想和大伙儿一起笑,又想两脚跳上去把它踩了。这时它忽然翻倒了,只见那吆喝的人的大脚趾踏在当做脚的马粪纸圆盘上,一只大黑手伸下来灵巧地抓住纸娃娃的头往上拉扯,一直拉到两只头的高度,然后放掉,于是那纸娃娃又跳了起来。突然间那吆喝声跟手的动作脱了节。我呢,好比涉水走进一个浅池,只觉得池底陷了下去,水淹没了我的头部。我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