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的故事(一)(第3/6页)

啊,回来了!回来就好了,先到老爷爷的潲水缸里泡一泡,润一润皮肤。真舒服,真爽快!可是这两只猪,为什么哼个不停呢?又有紧急的事发生了吗?我走进老爷爷的房里,看见他正在缠他的脚。旁边坐着他的孙子,那孙子吵吵嚷嚷地说要看爷爷的伤口。那个瘦精精的小男孩,贼头贼脑的,我向来对他没个好印象。老爷爷一缠好,他又将他的绷带扯散,弄乱,还在地上打滚,说,如果不让他看,他就去死!终于,老爷爷将伤口包好了,他站了起来,他要去后面喂猪去了。男孩坐在暗处,他的眼睛睁得那么大,他看见了什么呢?哈,他爬到床底下去了,他躲起来了吗?我听见老爷爷将猪潲倒进槽里的声音,还听到屋前有一队独轮车经过。这一家今天给我一种不安全的感觉,我应该换个地方休息。我这样想着,就悄悄地出了门,溜进对面那一家。

这一家不养猪,却养着一只黑山羊。黑山羊瘦伶伶的,被拴在屋后,正在啃一个萝卜。他们平时用什么来喂他呢?黑山羊看见我就打量起我来,萝卜也不啃了。虽然他自己的脚被拴着,走不了几步,可他一点都不自卑,目光炯炯的,倒弄得我自卑起来。我想起人们平时为我准备好的饭菜,都是在碟子里放得好好的,可是给他的却只有一个不新鲜的小萝卜。他就是为这件事自傲吧?

这家的主人在一盏电石灯下锉钥匙,桌上放了一把小虎钳。他飞快地锉啊锉的,雪亮的灯光照着他那张狰狞的脸,他就像一个鬼。一个木盒子里装着他锉好的钥匙,可能有几百片吧。这些铜钥匙都是开什么锁的呢?没看见过那些锁,也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锁。屋里有硫黄的气味,我开始打喷嚏,打了一轮又一轮,鼻涕都流到嘴里去了。最后,我终于习惯了。我没有到灶头上去,我就在那张板凳上蹲着休息。这时我听到了女主人和主人的谈话。女主人坐在暗处择菜,声音幽幽的,起先我还没看见她呢。

“我嘛,就弯下腰去将它捡起来了。管它是个什么,捡回来再说。”她声音里有点得意。

“你做得对。”男人瓮声瓮气地说。

“我本来都走出好远了,像鬼拖住了我的脚一样。”

“那鬼就是我吧。”

“屋里都被这些东西堆满了。”

“在它们当中穿来穿去的,很好。”

“异物呀!想一想都怕。那一年我从龙县捡回那一个之后……”

他们的谈话戛然而止。男主人也不锉了。有件事令我困惑:这两口子是说的梦话么?就在不久前,我听见他俩在梦里讨论过这事。他们在干什么呢?他们在倾听那只山羊。山羊好像在外面撞墙,一下一下地,那根绳子会不会断呢?这两口子的心肠真黑。山羊撞了一会儿就停止了,可能受了伤。这边主人又锉起钥匙来,锉刀在铜片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的脑子全乱了,简直要发狂。我抱着头冲到了外面。

黑山羊脚上的那根麻绳已经断了,他却没有跑,他在朝黑屋子里头探头探脑的。真是一副奴才的德性啊。这时女主人出来了,手臂上挽了一根新绳子。山羊想跑,女人铁钳一般的双手一把就摁住了他。他哀哀地哭着,那条腿又被拴住了。绳子就捆扎在旧的伤口之上,那伤口惨不忍睹。女主人进屋之际,黑山羊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活力,瘪瘪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我看不下去,就朝他蹲下去,我想帮他把绳子咬断。绳子是新麻绳,很结实,不过我的牙齿也是很不错的。我就蹲在那里一边咬一边梦想。我想象着自己带领黑山羊兄弟逃到了贫民窟的东端,那里有一个空着的猪栏,原来里头养着一只花猪,后来不知被什么东西毒死了。我和他在那里避难。我们相依为命,我到哪里都带着他,决不让他沦为奴隶。我想到这里时,脑袋上重重地挨了一下,差点晕了过去,原来是他用那条没被拴住的腿狠狠地踢到了我。这一下我痛得没法形容,我就在泥地上滚来滚去滚了好久。到疼痛终于减轻了一点,我抱住头虚弱地呻吟时,这才发现黑山羊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这家伙真是邪恶到了极点了啊。贫民窟里怎么养着这样的动物呢?也难说,不是还有家鼠那种类型的吗?如果不同他们打交道,是领教不到他们心里头的阴狠的。真的,他就若无其事地站那里晒太阳,不时还去啃几口那只已经发臭了的小萝卜。这家伙的心事同屋里那两个一样,真是讳莫如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