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第4/6页)

“蓝!蓝!你在哪里……”我说。

我伸出手抓过去,可是丈夫发出声音的那个地方只有空气。

然而对面的灯忽然亮了,窗户大开,女人出现在灯光里,还有那只黑猫,这幅画面在我们的黑夜里是如此的明晰,简直就像记忆中的永恒。我忍不住告诉丈夫:

“她的名字叫葵花。”

“是吗?从前在我们乡下也有个名叫葵花的女孩,是摘棉花能手……意,你以为此刻这条街上的人都睡了吗?恰好相反,他们就像我们。”

有异香从丈夫说话的那边隐隐地散发出来。我能够看到他的身影,可那只是一个影子,没有实体。

我们上床的时候,黑猫叫个不停,一副不依不饶的派头。我们将它的叫声带进各自的梦里。在梦的间歇里,我们听到过沙沙的小雨声。我反复想到这个问题:葵花会不会冒雨离开呢?但只要我深入这个问题,马上又回到了梦里。

我观察着乌老太,我想从她那里获得关于美女的知识。

乌老太是孤老,上一个时代的遗老,住在豆腐店的楼上。

我从狭窄的、布满灰尘的木梯侧身而上,电磨的轰响震耳欲聋。乌老太没钱交电费,房里是黑的,只有地板的缝里透出点光线来。我坐下之后就想开口说明来意,但乌老太阻止了我,她不要我讲话。于是我就坐着不动,让那电磨折磨我的神经。我开始想象乌老太日日夜夜待在这间房里的情形。也许那巨大的电磨已成了乌老太的密友,只要一天听不到它那无情的碾磨,她就会空虚?当我凝神倾听之时,奇迹发生了。我听出那怪物碾碎的不光是黄豆,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儿童的,少女的,老人的,壮年男子的等等。轰隆的巨响中夹杂了一些单音节的喊叫:“哦!”“啊!”“嗨!”“哇!”等等。

乌老太然后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头,让我同她一道去房间外面的狭窄的走廊上站一会儿。我和她扶着木栏杆站在那里,沉睡的街道的轮廓尽收眼底。奇怪的是一到这里就听不见电磨的轰响了。我们对面的木阳台上亮着一盏灯,灯下有一个瘦弱的女孩在选稻种,她的鼻尖凑到了盘子里的谷粒上头,她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她将来也是一位美女。”乌老太从透风的牙齿缝里咕噜出这句话。

我想,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呢?我问乌老太她是新来的吗?

“本就是这里的……悄悄地就长大了。美女就是这样,从前这里美女如云。”

“那么我家对面那一位呢?您以前见过吗?”

“没有我没见过的美女。你是来我家问这个的吧?刚才你在房里什么都听见了。”

对面的小女孩抬起头来,用痛苦的声音乞求乌老太:

“阿婆!阿婆!我要死了!您想想办法!”

她似乎在抽筋。我看见她的上方有一个黑影笼罩着她。乌老太含糊地自言自语道:“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她拉着我回到屋里,我听见轰隆声中冒出一声孩童的凄厉的尖叫,然后一切都静下来了。我看了看街对面,那阳台的灯也黑了。

乌老太上了床,她唤我到她跟前去,伸出苍劲的手抓住我。我感到她在发抖。

“美女……美女,是前一个世纪的事了。现在的都长不大了。你家对面的那一位,是一个影子,被囚禁的……”

房里这么黑,我没法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但我知道她十分紧张。她将我抓痛了,我忍不住呻吟起来。疼痛使我的脑子活跃起来了,我真切地想象出了那些美女的风姿,我甚至看见了她们脚踝上系着的铃铛。系着铃铛走来走去的这些全是奴隶啊!

“你不该来,你来了,这件事就被揭露了。”她说着就松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