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第3/6页)

“我知道你听起来就像是有个东西在下面,其实并没有。”葵花说,还笑了笑,“我小的时候和叔叔一块去捕鱼,他时常撇下我到水下去待一个多小时。我一个人在船上顺水漂流。”

“所以现在你什么都不怕了吗?”

“当然不是,只不过变从容了。”

她拿起一只粗瓷花瓶,让我看那上面的图案。我能看见什么呢?在我的眼前,只有旋转的小圆圈,转得那么快,我立刻就头晕了。

“你瞧,你已经知道了。”

她很高兴,弯下腰搬动那些花瓶,口里小声唱着一曲民歌——既淳朴又抒情的歌。野兽的喘息声立刻消失了,她的歌声同蓝色的烟一道在空中回旋。我的脑袋变得轻飘飘的,恍恍惚惚中有种身在异地的感觉。我用手在空中抓了一把,展开一看,一些鳞片躺在我的掌心。怎么回事呢?我听到有人在窗户外面叫我,是我的同事,他很焦急。我想,我正在外省的乡间,也许是水下,我从一条鱼身上抓下了这些鳞片,朱同事看见了我吗?他对葵花的歌声会有些什么样的评价呢?葵花说我“已经知道了”,是指我这种身在两处的体验吗?

我终于挣扎着穿过那些烟雾来到窗口,我朝外一看,看见的不是朱同事那硕大的脑袋,却是三个浮在空中的假面。那是真正的假面,它们并不能说话。那么,刚才是谁叫我呢?葵花停止了唱歌,将那些花瓶稀里哗啦地一下子弄倒了很多。在瓷片的碎裂声中有一大股浓烟涌出来,辛辣而让人窒息,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浓烟散去时,我已经坐在人行道上,而不是葵花家里。小二站在我对面吃油条,他皱着眉,在寻思着什么问题。

“意阿姨,您手里抓着什么啊?”

“我?没有什么。”

他用如炬的目光盯着我的掌心,我跟着他看去,立刻就发现我的手掌变得透明了,有细小的黑色鱼苗在掌心与手背之间活动。我感到指尖一阵阵发麻。

“哈,您还说没什么。那个人,那个奴隶,勾了您的魂去了。要不然的话,您怎么会坐在地上呢?我没说错吧。您知道她为什么有一个这么俗气的名字吗?那是她叔叔想出来的名字。那一年我碰见他们时,那位叔叔总是在叨念:‘你这个小不点啊,一眨眼就不见了,我叫你葵花吧,这个名字沉甸甸的。’后来她就叫葵花了。”

我扶着电线杆站起来时一阵头晕,半天才说出话来。

“她是谁的奴隶?”

“我不知道。反正她是一名奴隶,您看她的眉眼就明白了。我们都明白的。”

有人在街对面叫小二,他涨红了脸,一拍脑袋说:“该死!”然后他就走了。

我回家了。我想躺一躺,就躺下了。我听见二女儿在我面前讲话。

“妈妈,我看见好多小鱼儿在你里面游。”

我睁不开眼,实在是太困了。二女儿转身往窗口走去,同外面的人讲话。

我一听那南边的口音就明白了她在同谁说话。但我动不了,我在梦中,梦里有小孩子在同风赛跑。

醒来时已是黄昏。家人们已经在吃晚餐,悄悄地说着话。我的房里没开灯。一会儿工夫,丈夫进来了。他站在屋当中,驼着背,高大的身躯显得很疲惫。

“意,你是什么样的人呢?”他说,语气很焦虑,“我从河边过来,有人捕了一条大鱼,有船舱那么长。三条大汉同它搏斗,它被叉得血肉模糊。我走到我们家门口时,又听到对面那女奴在伤心痛哭。我觉得她的哭同你有关。”

“怎么会同我有关呢?不过我今天倒真的去了她家。她是哭那些花瓶啊。”

我打开灯,穿好衣服。然后我俩一块去门口看。对面的大门紧闭,里面没开灯。

一阵凉风从街尾那边吹过来,这个时候街上没有一个人,街灯也不亮,居民家里的灯也不亮,我们完全沉浸在黑暗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