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来岁的你

亲爱的中翰:

你好。

这是这一生里,我给你的第一封信。这是这一生里,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以前,没给你写过信;以后,也不会给你写信。

在机场,我买了一支黑色的墨水笔和一个无印良品的本子。飞机平飞,我打开小桌板,要了杯红酒,开始给你写信。

很安静。

空姐在操作间准备食物。小婴儿在奶奶地小声哭泣。笔尖在纸上划过,声音很清晰。

那次,在北京山里能望见长城的酒店,你的赤裸肉体在我的赤裸肉体旁边。夜里,没有灯光的房间里,皮肤仿佛一张白纸。我的指尖划过你的皮肤,声音很清晰。

那天,晚上。你对我说:你可以对我的肉体做任何事情。做蜜蜂对花做的任何事情。做马对草原做的任何事情。做雨水对树木做的任何事情。做婴儿对母亲做的任何事情。我当时想啊,这不是我想对你说的话吗?我什么都没说,我做了我想对你的肉体做的任何事情。

天亮了。你的眼睛还闭着,窗帘还拉着。我听见有鸟在树枝上梳理羽毛。我听见有人清脆地跑过——他们是远处的颐和园里最早一批晨跑者吧?我还想对你的肉体做好些事情,和昨天不一样的事情。

我在你耳边问:天亮了,新的一天了,我还能对你的肉体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吗?

你闭着眼睛说:肉体说……好啊……来吧……姐姐……

你叫我剪刀姐姐,暗讽我像剪刀一样凌厉。但是啊,我毕竟是女人,女人会在很多小事儿上犹豫不决。比如,因为是唯一的一封信,我定不了是叫你中翰,还是亲爱的中翰。这亲爱的三个字,我写了又涂,涂了又写,写了又涂,最后决定还是写上。你看啊,这三个字附近的信纸,差不多都被弄破了。

这些小事儿不是小事儿。对我们女人来说,这些才是大事儿。你们男人想的那些事儿——如何改变世界啊、让世界更美好啊、制度设计啊、科技突破啊,似乎是大事儿,对于我们女人来说啊,才是小事儿。看上去大,其实就是玩具,玩儿一阵就可以了,当了真,那得多傻啊!世界有自己的规律,它一刻不停地在构建自己,无论你怎么去改变世界,你很可能只是太小、太小的一股力量,和一只蚂蚁没有本质区别。

飞机还在飞,飞向California。

我不知道在这个瞬间,我的脚下是海洋还是陆地。我只知道,我的眼前是将寄给你的信纸,还有你的肉体。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完全没有声音。

我再次确定,我看不到你了。

我还想对你的肉体做好些事情。

两个小时前,你狠狠抱了我一下。很重的香水味儿,我送你的Dior旷野男士的味道,和你很搭。我更狠地抱了你——你好奇,我为什么抱得这么重。你以为我舍不得你。

是的,我舍不得你。天空一直下着小雨,小,不用打伞。在中环IFC商场,你上了出租车,系上安全带。我看着你。从背影看,新西装很贴身,很帅。车子开走,我的眼泪流下来,完全没有声音,不算多,不惊动周围人,不用擦拭。

中翰,最美好的事儿和最失望的事儿,都不是计划出来的。都是命中注定。我遇上你和离开你,都属于这个范畴。

这封信,也属于这个范畴。

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有微信、短信、私信,完全没有写Email的必要,更何况用手写信。我写字本来就不好看,除了签名,无数年没用笔和纸写过长于两百字的东西了。但是今天,我想用手给你写一封长信——仿佛用手拂过你的肉体。

你写字非常好看。你的字就像你的肉体,一看就知道是你。你的字会说话,每个笔画都像一条鱼,在纸面上自己带着水,游,探头探脑。你的字大过字本身的意思,仿佛一条鱼大过一条鱼,提示生命最本质的一些东西。非常强横,非常棒;很牛X,很挑逗。尽管你没注意,尽管你没自信,但是你写字非常好看。我的审美经验告诉我,字自成一体还有人爱看,就是好字儿;没丢魂儿,就是好字儿——就像男生不整容还是很舒服有人爱看,就是值得睡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