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往事(第2/3页)

景行目不斜视,整齐好被打斗折腾得不像样的衣襟,再看时谢璋已兀自将室内所有的窗打开来,窗外温柔的日光倾泻而来,洒落在景行的衣角。

谢璋逆光回头,朝着景行微微一笑。

景行在明知自己对黑暗幽闭怀有恐惧的情况下,将自己锁在房内,又将所有的光驱逐出去,唯一的目的,谢璋不难猜出。

恐惧大约是最易扰乱凡人心智的一种情绪。

谢璋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景行鲜血淋漓的手臂上,而后淡淡移开,缓声说起了不相干的话:“我上战场的时候,才十五岁,什么都不懂,有将士告诫我,打仗的时候记得带根布条,蒙上眼睛。我觉得他在说笑。”

话已至此,谢璋像是回忆起了往事,轻轻笑开,连眉尾都沾了些温柔的笑意。

“说起来那个大哥还挺照顾我的,见我不愿意带布条,就一直将我护在身后。”谢璋顿了顿,笑意淡了下去,“可是战场上谁不专心,谁就先死。”

谢璋十五岁的时候,还没到成人的肩头,拿的长枪比自己个头都长,笨拙地跟在护着自己的大哥身后。敌军的剑光袭来的时候,这个憨厚的大哥挡在谢璋身前,却被泛着寒光的利刃直直割开了咽喉。

谢璋未及反应,就被滚烫的血液浇了一身。

敌军长枪一挑,大哥睁着眼的头颅就滚落在谢璋的脚边。

“我看见过被乱箭射死的将士,五脏六腑流了一地;还有的人手脚被砍断,被马踩得零零碎碎,骨肉不全。每当我看到这些的时候,都会控制不住地恶心,直到吐出胆汁。后来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害怕。”谢璋看向一言不发的景行,笑道:“就跟你害怕黑暗一样。”

大约是年幼时见过的鲜血被篆刻在记忆深处,而后到了战场时,记忆深处的畏惧才翻涌而出。

景行站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半晌才淡淡地说道:“你既怕血,又是怎么当上将军的?”

谢璋说:“那个时候因为怕血,被很多人瞧不起。我便心一横,每天都去结束的战场上收敛残骸尸骨,敌军的,我军的。一开始只敢找完整的尸身,到了后来,我深入战场,尽挑一些残破到不能看的。”

景行目光微微一动,终于抬起头看向谢璋。这个年轻人神色淡淡,像是在说着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但景行从他语气中,奇迹般地品出了丁点温柔的意味。

于是景行轻声问道:“还怕么?”

谢璋看了景行一眼,道:“怕还是怕的,只不过没那么怕了,不然我现在看见你这鲜血淋漓的手臂早就两眼一闭晕过去了,哪儿还有力气跟你打架。”

两人对视一眼,半晌,双双笑出了声。

笑完了,谢璋出门吩咐下人端来了热水,景行也没拦着,任由谢璋为自己擦拭血液。将血液洗净之后,谢璋又极近温柔地用纱布将一道道伤口包裹起来,复而说道:“金疮药没带在身边,到时候我……”

谢璋说着,一抬头就撞进了景行黑沉沉的目光中,未说完的话也就顺着喉头吞咽了下去。

景行盯着谢璋的脸,无端让谢璋心底生出了几分奇异的微热,这份微热透过胸腔,直蔓延到了耳根。

于是谢璋轻咳一声,转移了视线:“有一次我恰巧碰上了奄奄一息的孟鸣争——哦,就是西北军现在的副统帅。他醒了之后,就在军中封了我一个小将军之名。所以市井上传言的我的将军之名是捡来的,倒也不假。”

景行知晓慕容燕心思深沉,还曾为谢璋将军的身份疑惑过,现下听了解释,倒也在情理之中。若不是他阴差阳错救了孟鸣争,恐怕现在仍是西北军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虾兵蟹将。

他心思一动,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黄坚强,于是问道:“黄坚强也是?”

谢璋一愣,复而笑道:“那不然呢,我从哪儿找得到一只缺胳膊少腿还成了人精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