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4/8页)

多萝西的摊位并不大,也就是一张稍微长一点点的矮桌,桌上铺了一层报纸——周日版的彩色连环漫画——上面摆着这个星期的货:盒子里装着鲜红的苹果、圆溜溜的覆盆子;篮子里装着香草、叶菜、青豆、番茄、花椰菜和西葫芦。不过此时已经全都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苹果和一把青豆。

天空蔚蓝,万里无云。今天的生意不错,她把篮子盒子全都收起来,沿着一条过道来到卡斯卡德农产品卖场的摊位前。

这家摊主是个披头散发、挺着啤酒肚的大个子男人,他扬了扬醒目的鹰钩鼻,冲多萝西笑着说:“看来今天生意不错啊。”

“是不错,欧文。谢谢你让我借用你的摊位。那些覆盆子尤其好卖,刚摆出来就被抢购一空了。”

她把那些木盒子交给这个叫欧文的男子。他接过去,放在一辆锈迹斑斑的破皮卡车后面。稍后他会用车把这些东西拉到多萝西的家,“你确定不搭我们的车吗?”

“不了,谢谢啦。替我和艾瑞卡打声招呼。咱们回头再见。”

她走回自己的摊位前,感到后脖颈上被汗水蜇得又疼又痒。一颗汗珠沿着她的脊椎向下滑去,一直滑到腰间,被她那宽松的裤子拦住。她解开脏不溜丢的格子衬衣的扣子——这相当于她的工作服,家里至少有六件——脱下来,两个袖子连在一起绑在腰上。她里面穿的是一件有棱纹的红背心,腋下被汗水浸湿了一片,但这会儿她也无可奈何。

多萝西已经69岁,她头发长长的,几乎已经全白,皮肤看上去就像干涸的十里河床,一双眼睛装满了她这辈子所经历过的所有苦难和悲伤。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自己身上有没有臭味儿。她把一条红色的大手帕往额头上一系,跨上了一辆看上去快要散架的自行车。那是她唯一的交通工具。

用心过好每一天。

这是她新的人生信条。在过去这5年中,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该丢的东西全都丢掉了,只留下对她至关重要的。现在的她几乎过着无碳生活。她收集天然肥料,亲自种植、照料各种有机作物,再把产品拿到市场上去卖。她只吃有机食物:水果、坚果、蔬菜和谷类。她已经人老珠黄风华不再,身体瘦得如同她种的豆角,但这些她全不在意。实际上,她反倒自得其乐。生活的好坏,全都写在她脸上呢。

她现在一个人生活。这是命中注定的事。她的爸爸曾经对她说过多少次,多蒂[1],你冷得像块冰,要是不改掉这种臭脾性,你就等着一个人过一辈子吧。这么多年过去了,爸爸的话却仍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真是罪恶。

她用一根橡皮筋绑住裤腿,骑上了车子。脚下一蹬,自行车开始徐徐前进。她骑着车子穿过小镇,钱箱在车篮里颠来颠去。汽车鸣着喇叭从她身旁呼啸而过,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她已经看淡了一切,更何况她也知道现在的人们都不太喜欢老嬉皮士,尤其是骑着自行车的。

到路口时,她伸出胳膊表示自己要转弯了,随即拐上主街。她觉得这种骑行的方式趣味无穷,只需按照交通规则行进即可,尤其在转弯时用胳膊打转向,更令她有种说不出的快乐。她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点怪异,大多数人都不会理解,可对于她这样一个疯狂了一辈子的人来说,规则、限制和社会所带来的和谐与平静却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惬意。她把自行车停在药店外的一个停放架中。倘若是新来的城市市民,或时髦的郊区居民,他们定会把车子用鲜艳的红色锁套锁住,以保护他们的财产。这个曾经默默无闻的小镇之所以吸引他们到此安家,只因为它与西雅图市中心仅仅相距三十多英里。

每当多萝西看到人们对物质的东西呵护有加就不免觉得好笑。有朝一日,倘若幸运的话,他们终将明白生命中哪些东西才最值得珍爱。走在坑坑洼洼的人行道上,她把头上的大手帕重新系了系。她很奇怪今天街上的行人竟然如此之多。游客三五成群地穿梭于各种店铺,他们就是斯诺霍米什存在的理由。这条街曾是镇上唯一的街道,一边是宽阔的斯诺霍米什河的河岸,一边是拔地而起的新城区,临街店面仍保留着旧时边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