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第3/10页)

娜佳送走未婚夫后,便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去。她和母亲住在楼上(祖母住在楼下)。楼下的大厅里都熄灯了,萨沙还仍旧坐在那儿喝茶。他老是按莫斯科的习惯喝茶喝得很久,一回得喝七杯。娜佳宽衣躺在床上后很久还听见女仆在楼下收拾打扫,祖母在生气。最后,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只是偶尔听见萨沙在下面自己的房间里低沉地咳嗽几声。

娜佳醒来的时候大概是两点钟,天开始亮了。什么地方的更夫在打更。她已经不想睡了,床太软,躺着不舒服。娜佳像过去一样,在五月的夜晚躺在被窝里想事,而思想也和昨夜一样,单调,毫无意思,令人厌烦。她想到,安德烈·安德烈伊奇如何地向她献殷勤,向她求婚;她如何地同意了,后来便慢慢地尊重这个善良、聪明的人。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当婚期剩下一个月的时候,她却开始感到害怕和不安,好像有一种模糊不清的沉重的东西在等待着她似的。

“嘀托、嘀托……”更夫在懒洋洋地打着更,“嘀托、嘀托……”

从一个大的旧窗户里可以看见花园,更远一点,有紫丁香盛开的茂密的丛林,它们都处于睡眠状态,并且由于寒冷而变得萎靡不振了。浓重的白雾浮到紫丁香上面,想把它盖住。在远处的树上,睡意蒙眬的白嘴鸦在大声啼叫。

“我的天呀,我为什么这样苦恼!”

也许每一个未婚妻在结婚前都有这种感觉吧。谁知道呢!或许这里有萨沙的影响?可是,要知道,萨沙多少年来都在说同样的话,好像念文章一样,说的时候,显得天真和奇怪。但是脑子为什么老是离不开萨沙呢?为什么呢?

更夫早就不打更了。窗口下和花园里鸟儿叫喳喳,花园里的雾也散了。春天的阳光像微笑一样,把四周围照得通亮。很快地,被太阳温暖了的整个花园,在阳光的爱抚下,已苏醒过来了,钻石般的露珠在树叶上熠熠发光。这个早已荒芜了的老花园在这个早晨却显得那么年轻、漂亮。

老奶奶已经醒了,萨沙以一种深沉的男低音咳嗽起来。可以听见下面在安顿茶炊,移动桌子了。

时钟走得很慢。娜佳早就起了床,而且在花园里散步许久了,可是早晨仍然没有过去。

瞧,尼娜·伊万诺夫娜脸上带着泪痕,手里拿着一杯矿泉水出来了。她迷信招魂术和顺势疗法。她读很多书,喜欢谈论自己产生的怀疑。娜佳觉得,所有这一切都包含着深刻的神秘的意义。这时娜佳吻了吻母亲,同她并排走着。

“啊,你干吗哭了,妈妈?”她问道。

“昨天晚上我开始看一本描写一个老头和他女儿的中篇小说。老头在某个地方服务,不料他的上司竟爱上了他的女儿。小说我还没有看完,不过有一个地方却使人忍不住要流泪。”尼娜·伊万诺夫娜说,呷了一口杯子里的水,“今天早晨我想起来,就又哭了。”

“这些天来,我都不那么快活,”娜佳沉默了一会后说,“我为什么晚上睡不着觉呢?”

“我不知道,亲爱的。不过我在晚上睡不着觉时,就紧紧地闭上眼睛,瞧,就像这样,暗自想象安娜·卡列尼娜怎样走路,怎样说话,或者想象古代世界的一桩什么历史故事……”

娜佳觉得母亲并不了解她,也不可能了解她。她还是平生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甚至开始感到害怕,想躲起来。于是她就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两点钟大家坐下来吃饭。这是星期三,斋戒日,所以祖母,给大家吃素红菜汤和鳊鱼汤。

萨沙为了逗弄奶奶,既喝了荤汤,也喝了素红菜汤。吃午饭的时候他一直在开玩笑,不过他的笑话说得太笨,全都带有教训意义,结果变得一点也不可笑。他在说俏皮话之前,总是把他很长得像死人一样的手指举起来,这就不由得使人想到他的病很重,大概他在这个世界上活不多久了。于是大家都为他难过而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