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内奇(第4/10页)

“我读了皮谢姆斯基的作品。”

“哪些作品呢?”

“《一千个农奴》。”科季克回答说,“皮谢姆斯基的名字多可笑啊,叫什么阿列克赛·菲奥费拉克迪奇!”

“您这要到哪里去啊?”当她突然站起来要回房里去时,斯塔尔采夫大吃了一惊,“我必须跟您好好谈一谈,我应该解释一下……哪怕再陪我五分钟!我恳求您了!”

她停下来,好像要对他说什么,然后不好意思地塞给他一张字条,跑回家去了,仍然坐在钢琴跟前。

“今晚十一点钟,”斯塔尔采夫读道,“请您到捷梅季墓碑附近的墓地上等候。”

“嗯,这可一点也不聪明,”他想道,清醒过来了,“为什么是墓地?什么意思呢?”

很明显,科季克在开玩笑。真的,谁会正经八百地想出三更半夜约人到城外老远的墓地去相会呢,在城市公园里和大街上安排个地方不是很容易吗?而他作为一位地方自治局医生,一个有头脑的持重的人,唉声叹气地收下条子,到墓地去溜达,去干那种连中学生都会感到可笑的傻事,这岂不有失体面吗?这种恋爱会有什么结果呢?若同事知道了的话,将会说什么呢?斯塔尔采夫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在俱乐部里那些桌子旁边来回踱步。可是到了十点半钟,他却忽然起身到墓地去了。

他已经购了一辆双马车,车夫潘捷列蒙穿一件丝坎肩。月色很好,天气暖和,无风,不过这是一种秋天的暖和。在城郊屠宰场旁边,狗在吠。斯塔尔采夫已把马车停在城边的一条胡同里,自己徒步到墓地去。“人人都有怪脾气,”他在想,“科季克也是个怪人,谁知道呢?也许她不是开玩笑,真的会来呢。”他沉浸在这种空幻的希望里,已心醉神迷了。

他在野地里走了半俄里路,墓地出现了。远方是一条漆黑的带子,既像是森林,又像是大花园,露出了白石砌的围墙、大门……月光下,可以读出大门上的字:“大限临头……”斯塔尔采夫进了一个小门。他首先看见的是宽阔的林荫道两旁的白色十字架和墓碑,以及白杨树的黑影;远处的四周也可以看见一些黑色和白色的东西。沉睡的树木将枝叶垂落在白色的石头上。这里仿佛比野地里亮一些,枫树叶像野兽的爪子影印在林荫道的黄色沙子上和石板上,形状十分清楚,墓碑上的题词也清清楚楚。刚进来时他感到有些惊讶,因为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以后大概也不会再看到了。这完全是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在这里,月亮是如此美好、柔和,自己就像是睡在摇篮里似的。这里没有生命,任何生命都没有。不过在每一棵黑色的白杨树、每一个坟墓里都使人感到有一个许诺宁静、美好和永恒生命的秘密。石板、残花,以及秋叶的香气,都在传送着宽恕、哀伤和安宁。

周围一片静寂,星星从天空探视着这深邃的温顺。斯搭尔采夫的脚步声很响,与周围的气氛很不协调。只有当教堂的钟声敲响了,而且他想象自己已经死去,永远埋在这里了的时候,他才感到有人在瞧着他。于是他立刻想到这并不是安宁,也不是恬静,而是一种子虚乌有的无声的烦闷和沮丧的绝望罢了……

捷梅季墓碑看上去像一个小教堂,顶上有个小天使。从前有个意大利的歌舞团来过C城,团里一个女歌唱家死了就葬在这里,树了这个墓碑。城里已经没有人记得她了。但是门口的油灯在月光反照下,好像还在发光。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是啊,半夜三更谁会到这里来呢?但是斯塔尔采夫在等着,仿佛月亮在为他的热情加温似的,他热情地等着,并且在想象着接吻和拥抱的情景。他在墓碑旁边坐了半个小时,后来在林荫道的一侧走来走去,手里拿着帽子。他一边等着一边在想:这些坟墓里埋着多少个妇女和姑娘,她们过去都是美丽而且迷人的。她们都爱过,每到夜晚情欲勃发,便沉溺在爱抚里。其实,大自然母亲多么歹毒地戏弄人啊!领悟到这一点又是多么地委屈啊!斯塔尔采夫这样想着,同时很想大喊一声,说他要爱情,不顾一切地等待爱情。在他看来,前面发白的不是一块大理石,而是美丽的肉体。他看见一些形体害臊地躲在树荫里,他感觉到了肉体的温暖。这种折磨使人多么难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