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第2/4页)

他咳嗽起来,并且气喘吁吁,必须躺到床上去暖和暖和。可是不行,他仍旧在各个房间里走来走去或在桌子旁边坐下来,神经质地拿着铅笔,在纸上信手写道:

“试笔……小脚”……

快到五点钟时,他的身体变得虚弱了,并把一切过错归咎于自己一人。现在他似乎觉得,假如奥丽加·德米特里耶夫娜跟另一个人结婚,这个人能给她良好的影响,那么有谁知道,也许她会变成一个善良的女人,而他却是一个坏心理学家,不懂得女人的心灵,况且也不招人喜欢、粗鲁……

“我已经活不长了,”他在想,“我是死人,不该去妨碍活人。现在我再去坚持自己的某种权利,其实是古怪而又愚蠢的。我要去跟她说明,让她去找她心爱的人……我跟她离婚,罪责由我来承担……”

奥丽加·德米特里耶夫娜终于回来了,跟往常一样,披一件白色斗篷,戴着帽子,穿着套鞋。她走进书房,便坐在圈椅上。

“讨厌的胖顽童,”她喘着粗气并呜咽着说,“这甚至是不诚实,这是丑恶。”她跺了跺脚,“我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

“怎么回事?”尼古拉·叶夫格拉费奇走到她跟前问道。

“刚才大学生阿札尔别科夫送我回家,把我的手提包丢了,包里面有十五个卢布呢,那是我刚从妈妈那里拿的钱。”

她哭得很厉害的样子,像小姑娘一样,不仅手绢,甚至连手套都被泪水沾湿了。

“那怎么办呢!”医生叹口气说,“丢了就丢了,别去管它了。安静一些,我有话跟你说。”

“我又不是百万富翁,能这样不在乎钱吗?他说他要还我,但我不相信,他很穷……”

丈夫请求她安静下来,听他说话。她却一味地说大学生,说自己丢掉的十五个卢布。

“哎呀,明天我给你二十五个卢布,只求你别说了,劳驾!”他生气地说。

“我要换衣服!”她哭着说,“穿着皮大衣,我不能严肃地说话!真奇怪!”

他帮她脱掉皮大衣和套鞋。与此同时,他闻到了白葡萄酒的气味,就是她在吃牡蛎时喜欢喝的那种酒(虽然她身材娇小,却吃得很多,喝得也很多)。她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去,不久就回来了,已经换过了衣服,扑过了粉,眼睛带着泪痕,坐下来,整个身子都裹在她那轻薄的镶有花边的又宽又长的外衣里。在一堆粉红色的波浪里,她的丈夫只看见她那蓬松的头发和一只穿着拖鞋的小脚。

“你想要说什么呢?”她在圈椅里摇晃着身子说。

“我无意中看见这个……”医生把电报递给她说。

她看过电报后耸耸肩膀。

“这有什么呢?”她说,身子摇晃得更厉害了,“这是普通的新年贺电,没有别的意思。这里面没有什么秘密。”

“你估摸着我不懂英文。是的,我是不懂英文,但是我有字典。这封电报是利斯打来的,他在为自己情人的健康干杯,并且还要吻你一千次。不过,我们暂且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医生急忙地接着说,“我全然不想责备你,或者跟你吵架,吵架与责备已经够多了,该结束了……我想对你说的是:你自由了,你想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去吧。”

他们沉默了一阵子。她开始小声哭起来。

“我让你今后不必再做作和撒谎了,”尼古拉·叶夫格拉费奇继续说,“你若是爱这个年轻人,你就爱吧;你若想出国找他去,你就去吧。你年轻、健康,我却已经是残废人了,活不长了。总之……你懂得我的意思。”

他很激动,再也说不下去了。奥丽加·德米特里耶夫娜一边哭着,一边用自我怜惜的口吻承认,她爱利斯,并曾跟他一起在城里兜风,常到他住的旅馆里去,而且她确实很想到国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