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无明白昼 6.共同度过(第3/13页)

还有大学名额,那时候大学名额比现在的博士生还少,万青川原本考过了专业录取线,却两次被分低的人通过关系挤走;

工作后,单位里不学无术的关系户项目长把烂摊子让万青川一个人收拾,项目成功交付后却一分钱奖金也没给万青川。要不是方既白帮他出头,万青川所能做的,也就是在心里慢慢回味无数个夜班的疲惫和苦熬,还有项目长皮笑肉不笑的嘴脸,如此而已;

还有坚持原则的工商局办事员,其原则是不给红包就不办事……

法律规定是什么?只靠法律规定就能运行下去的世界,那里的天空和河流是什么颜色的呢?那里的人恐怕也是知道“痛苦”和“眼泪”的,但他们大概认不出在痛苦中麻木的人,有着怎样的一张脸。

万青川无言地伫立在上海九月的风尘里:这无知者称之为“痛苦”的东西,万青川称之为“人生”。

若是拍电影,这时候本应响起柴可夫斯基悲怆的大提琴曲,然而梦境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它安排方既白在这一刻不说一句温柔的安慰,而是莫名其妙地拿出一支尿素霜:“你看看,你又不往手上涂油!秋天这么干,手要是皴了到冬天要长冻疮的!我看你到时候还怎么弄电脑……”

有时候引发一个麻木者的眼泪,就只需要一支两块五毛钱的尿素霜。在寒冷的冬天到来之前,它静躺在另一个人的手心里,你一开始是等待,到最后是追忆,在它出现之前你愚蠢得不敢相信它的存在,而当它到来以后,你天真到从不怀疑会失去。

万青川的午睡结束了。

他平静地睁开眼,并且相信这个梦是个很好的预兆。以前每年四月,人们狂欢般地悼念张国荣,总会让从不关心祖国娱乐事业的万青川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张国荣还活着,还活跃在舞台上,就像他总是会不小心走神,感到方既白还活在上海,还在拗着脾气不愿见他。

因此方既白的死讯反而让他失笑:多么拙劣的玩笑!他坚定的布尔什维克战士一样的爱人,怎么会被疾病打倒?怎么会缠绵病榻的同时,还要面对工作单位的欺凌,打起官司来总像战神雅典娜附身一样的方既白,怎么会最后还输了这场官司?

这不可能。

不是世界疯了,就是方既白疯了,但劝阻不了万青川停止“万方十界”项目的方既白甚至不惜和万青川离婚,她怎么可能是疯子?

方既白的妹妹告诉万青川,和公司的官司打输后,方既白的病情就急遽恶化了,在咽气前,她曾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把法院判决书揉成一团——但她甚至没有力气把这团纸扔出病床的范围,纸团最后落在她枕边,倒像是一封毕生难忘的少年情书。

万青川用了很久,才把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想明白了:谁也没有错,这只是两个程序不兼容的问题。

方既白和这个世界不兼容。

其实很多人都和这个世界不兼容,方既白不明白这一点,也许除了万青川,没有人明白这一点,他们管一切都叫“命运”,认为自己命当如此。

“万方十界”如果进度快一点,万青川自己更坚定一点,早点建成他的王国,让方既白和其他所有生错了世界的人在其中生活,那一切就都将像天堂一样美好,到时他将会制定一套完美的规则,并不惜一切代价维护新世界的美好,所有的破坏者将没有一丝可乘之机,他们甚至没有机会去当一个人,反正本来也不配。

人们一开始或许会不愿意进入“万方十界”,这很正常,清朝人第一次见到照相机还认为这玩意会吸走人的灵魂。所以万青川不必争取任何人的同意,只需要将人们推进新的世界里——当初他就是为了争取方既白的同意才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