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十二(第2/3页)

在宗教方面,他也是个典型的农民。他从不考虑不切实际的问题,从不考虑万物的起源,也不考虑死后的生活。在他的心目中,上帝只不过是他至今认为没有必要提出的一种假说。这和阿拉戈(3)的看法是相同的。至于世界是怎样创造的,是摩西说得对,还是达尔文说得对,他根本不关心。他的战友们都认为达尔文学说很重要,而他觉得这种学说跟六天中创造世界一样,只是一种思想游戏罢了。

他对世界是怎样产生的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因为他始终面临的问题是如何使人们在世界上生活得好一些。关于未来的生活,他也从来不去考虑。他内心深处有一种从祖先传下来的、庄稼人共有的根深蒂固的信念,那就是世界上动物和植物都是永存的,不过是一种形式变化成另一种形式而已,比如粪肥变成谷子,谷子变成母鸡,蝌蚪变成青蛙,青虫变成蝴蝶,橡实变成橡树。同样人也不会消亡,只是发生变化而已。他相信这种说法,所以他总是勇敢地、甚至高高兴兴地面对死亡,并且坚强地忍受通向死亡之路的煎熬,但是他不愿意和不善于谈论这个问题。他热爱工作,一天到晚忙于实际活动,并且推动其他同志一起参与。

这批犯人中间的另一名政治犯叫马尔凯尔·孔德拉季耶夫,他也出身于平民,但气质完全不同。他十五岁就做工,开始抽烟喝酒,以排遣心头模模糊糊感觉到的屈辱。他第一次感到屈辱,是在过圣诞节的那一天。他们这些当童工的孩子被带去参加老板娘家举行的新年枞树晚会。在晚会上,他和小伙伴们得到的礼物是只值一戈比的小笛子、一个苹果、一个金纸包的核桃和一个干无花果,可是老板的孩子们得到的是玩具,在他的眼里仿佛是仙女下凡赠送的礼物,他后来才知道,这些玩具的价值都在五十卢布以上。他二十岁的时候,一位著名的女革命家到他们厂里来当工人,发现孔德拉季耶夫才能出众,就送书和小册子给他看,跟他谈心,向他阐述为什么他的生活这样贫困,怎样才能改善这种生活。当他知道自己和别人能够从这种受压迫的状况中得到解放,他就比以前更加觉得这种不公平的现状是极为残酷和可怕的。他不仅渴望自身的解放,而且要求严惩那些造成和维护这种不公平的现状的人。有人对他说,实现这种可能需要知识,于是他如饥似渴地学习起来。虽然他不清楚如何凭知识去实现社会主义理想,但他相信,既然知识能为他揭示现状的不合理,那么知识也能纠正这种不合理。此外,知识也使得他看问题比别人高明。因此他戒酒戒烟,一有空就读书。自从他当了仓库管理员以后,空余的时间就更多了。

女革命家教他读书,对他贪婪的求知欲和吸收知识的非凡能力感到十分惊讶。两年里,他学会了代数、几何以及他特别喜爱的历史,博览了各种文学作品和评论著作,特别是社会主义著作。

后来孔德拉季耶夫和女革命家一起被捕,因为从他家里抄出了许多禁书。他被投入监狱,后来被流放到沃洛格达省。在那里他认识了诺沃德沃罗夫,又读了许多革命书籍,并且牢记在心,更坚定了他的社会主义思想。流放期满以后,他曾领导一次工人大罢工,捣毁了工厂,打死了厂长。他再次锒铛入狱,被判处剥夺公民权利和流放西伯利亚。

他对待宗教也像对待现有的经济制度一样,持否定态度。当他懂得从小受到熏陶的宗教原来是荒诞无稽的东西,他就竭力摆脱它,起先心里有点害怕,后来却很高兴。他仿佛要为自己和祖祖辈辈所受的欺骗进行报复,一有机会总要尖刻地挖苦、嘲笑教士和宗教信条。

他已养成清心寡欲的习惯,没有太多的奢望。他像一切从小劳动惯的人一样,肌肉发达,凡是力气活,他干起来都很轻松、利落,但是他对时间最为珍惜,不论在监狱里,还是在押解途中,都没有中断过学习。他现正在钻研马克思著作第一卷(4),十分爱惜地把它藏在行李里,当作无价之宝。他对同志们都很疏远、冷淡,唯独对诺沃德沃罗夫特别崇拜。凡是诺沃德沃罗夫对事物发表的观点,他都视为无可辩驳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