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八(第2/2页)

这位军官红通通的脸,他的香水气味,他手上的戒指,特别是他不堪入耳的笑声,都使涅赫柳多夫十分反感。然而,涅赫柳多夫今天也像在整个旅途中一样,始终抱着严肃认真的态度,对任何人都不怠慢,都不蔑视,跟每个人谈话时都“正儿八经”,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一条规矩。他听完押解官的话,知道他由于十分同情他管辖下的那些人的痛苦,内心很沉重,就严肃地对他说:“我想,您的职务可以减轻别人的痛苦,您也就能借此得到安慰,”他说。

“他们有什么痛苦?他们本来就是那种人。”

“他们有什么特别?”涅赫柳多夫说。“他们跟大家一样。其中还有无罪的人。”

“当然,什么样的人都有。当然,他们也怪可怜的。别的押解官一点不肯马虎,我呢,只要办得到,总是设法减轻他们的痛苦。宁可我自己受罪,也不让他们吃苦。别的押解官动不动就依法办事,再不然就干脆枪毙。可我总是可怜他们。要不要再给您倒点茶?再喝点吧,”他边说边给他倒茶。“说实话,您要见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个什么人?”他问。

“她是个不幸的女子。落到一家妓院里,她遭人诬陷,说她毒死了人。其实,她是个安分的女人,”涅赫柳多夫说。

押解官摇摇头。

“是啊,这种事情是有的。我对您说件事:在喀山,有一个女人叫爱玛。她是个匈牙利人,两只眼睛长得完全像波斯人,”他继续说道,一想到这件事,就忍不住笑起来。“她举止优雅,简直像位伯爵夫人……”

涅赫柳多夫打断他的话,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

“我想,趁他们现在还归您管,您可以改善一些他们的处境。我相信,您这样做了以后,心里会感到宽慰的,”涅赫柳多夫说,尽可能把字音咬得清晰些,就像跟外国人或者跟孩子说话那样。

押解官忽闪着两只眼睛看着涅赫柳多夫,看得出来,他急不可耐地等着他把话说完,好把关于长着一双波斯人眼睛的匈牙利女人的故事继续讲下去。显然,这个女人的形象眼下在他的脑海里仍然栩栩如生,把他的思绪完全吸引过去了。

“是的,您说得很对,确实是这样,”他说。“我也很可怜他们。不过,我还是要跟您讲爱玛的故事。您猜她干了些什么?……”

“我对这件事不感兴趣,”涅赫柳多夫说,“我干脆对您说吧,我以前也是另一种人,可是我现在痛恨用这种态度去对待女人。”

押解官吃惊地对涅赫柳多夫瞧了一眼。

“要不要再给您倒点茶?”他说。

“不,谢谢。”

“别尔诺夫!”押解官叫道,“把这位先生带到瓦库洛夫那儿,对他说,放这位先生到单独关押政治犯的房间里去,可以一直待到点名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