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三十三(第2/2页)

“这话出自于你的口中,听起来倒很新鲜。”

“是的,把一个人痛打一顿,使他以后不再做要挨打的事,这是合情合理的;砍掉一个有害于社会的危险分子的脑袋,这也是合情合理的。这两种惩罚都是合情合理的。可是,把一个游手好闲和学坏样走上歧途的人关进监狱,使他们的生活既有保障,又可以无所事事,跟那些极端堕落的人混在一起,这又有什么意义呢?还有,出于某种原因,把一个犯人从图拉省押解到伊尔库茨克省,或者从库尔斯克省押解到别的地方,这样来来回回,国家要在每个犯人身上花掉五百多卢布,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害怕这种公费旅行。要是没有这种旅行和监狱,我们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

“这些监狱不能保证我们的安全,因为这些人不会坐一辈子牢,总有一天会放出来的。相反,监狱会使他们更加放荡,更加堕落,也就是说,他们的危险性变得更大了。”

“您是想说,应当改进现行的惩戒制度。”

“改进是不可能的。改进监狱所需的经费要大大超过国民教育的经费。那样就会增加人民的负担。”

“不过,即使惩戒制度有缺陷,也不应当取消法院,”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又没有听内弟说话,只管自己往下说。

“这些缺陷是无法弥补的,”涅赫柳多夫提高嗓门说。

“那怎么办?把他们都杀掉?还是像某一位政要所建议的那样,把他们的眼珠挖出来?”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得意洋洋地笑着说。

“对,这样做虽说很残酷,但很奏效。可是现在的办法既残酷又不奏效,而且极其愚蠢,使人无法理解,一个头脑健全的人怎么能参与像刑事法庭那样荒谬而残酷的工作。”

“我就是一个参与者,”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铁青着脸说。

“这是您的事。不过我无法理解。”

“我看您对许多事情都不理解,”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说,他的声音在发抖。

“我在法庭上亲眼看见副检察官处心积虑要治一个不幸的男孩的罪。每一个头脑正常的人都会同情他的。我还知道,另一个检察官在审讯教派信徒时,竟然认为读福音书是触犯刑法。总之,法院的全部工作就是干这些毫无意义的残酷的勾当。”

“如果我是这样想,就不会做这个工作了。”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说着站起身来。

涅赫柳多夫发现姐夫的眼镜下面有一点东西在闪光。“难道是眼泪?”涅赫柳多夫想。不错,那是受到别人凌辱而流出的眼泪。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走到窗口,掏出手绢,清了清喉咙,擦了擦镜片,又把眼镜摘下,擦擦眼睛。他转身回到沙发旁边,点燃一支雪茄,没有再说一句话。涅赫柳多夫看到他把姐夫和姐姐得罪到这个地步,心里感到很难受,很惭愧,特别是因为他明天就要起程,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他怀着羞愧的心情向他们告了别,坐车回家去了。

“我说的话极有可能是正确的,至少他没有办法驳倒我。但是我不应当用那种口气对他说话。我心里如此恨他,用话去凌辱他,使可怜的娜塔莎这样伤心,这说明我本性难改,”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