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二十七(第2/3页)

他对待他所维护的宗教,就像养鸡的人对待用来喂鸡的腐肉一样,腐肉谁见了都讨厌,可是鸡却喜欢吃,所以就应当用腐肉去喂鸡。

不用多说,什么伊维利亚圣母啦,喀山圣母啦,斯摩棱斯克圣母啦,都是愚昧的偶像崇拜,可是老百姓喜欢,信仰这些东西,因此就应该维护这种迷信。托波罗夫就是这样想的,可是从来没有意识到,老百姓之所以迷信,只是因为过去和现在世界上都存在像托波罗夫这样残酷的人,他们自己接受了教育,却没有把智慧用到该用的地方,帮助老百姓摆脱愚昧的黑暗,反而使他们在黑暗中越陷越深。

涅赫柳多夫走进托波罗夫的接待室时,他正在自己的办公室跟一个女修道院院长谈话。那院长是个生性活跃的贵族女人,她在俄国西部强制改信东正教的合并派信徒(1)中间传布东正教,维护东正教的势力。

在接待室里,一个专职值日官问涅赫柳多夫有什么事,当他听说涅赫柳多夫是来替教派信徒告御状的,就说能不能先让他过过目。涅赫柳多夫把状子交给他,他拿了状子走进办公室去了。这时女修道院长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向出口处走去。她头戴高筒僧帽,脸上飘动着面纱,身穿一件后裾拖地的黑色长裙,两只手白白净净,手指甲剔得清清爽爽,拿着一串茶晶念珠,交叉在胸前。涅赫柳多夫还没有被请进办公室。托波罗夫一边看状子,一边直摇头。他读着写得明白有力的状子,既惊讶,又不好受。

“这状子万一落到皇上手里,就会节外生枝,招来麻烦,”他读完状子,心里暗想。他把状子放到桌上,按了按铃,吩咐值日官请涅赫柳多夫进来。

他想起这些教派信徒的状子,他以前也收到过他们递来的状子。事情是这样的:那些脱离东正教的基督徒先是受到训诫,后来被送上法庭受审,可是法庭却判他们无罪释放。于是,主教和省长就以他们的婚姻非法为由,硬把他们跟自己的丈夫、妻子、儿女拆散,流放到各地去。那些做丈夫的、做妻子的请求不要将他们活活拆散。托波罗夫想起了他第一次接到这件案子时的情形。当时他曾经犹豫,是否应对这件事加以制止。但他知道,批准原来的决定,拆散这些农民的家庭,把他们流放到各地去,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要是把他们留在原地,倒会带坏其他的农民,使他们也纷纷脱离东正教。况且,主教在这件事情上特别热心,因此他也就让它顺其自然了。

可是现在,这个案子有像涅赫柳多夫这样的人出面辩护,而他又跟彼得堡的许多名流有来往。这个案子可能当作一个暴行提到沙皇面前,或是在国外报纸上披露出来,就不好办了。因此他当机立断,作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

“您好。”他装出一副公务缠身的样子,站着迎接涅赫柳多夫,然后开门见山谈起这个案子。

“我知道这个案子。我一看到这些人的名字,就立刻想起这不幸的案子。”他说着,拿起状子给涅赫柳多夫看。“我非常感谢您提醒我。省里头做得太过火了……”涅赫柳多夫默不作声,厌恶地望着他苍白的、毫无表情的、像假面具一样的脸。“我立即下命令撤消对他们的判决,把他们送回原籍。”

“这么说,我不用再把状子呈给皇上啰?”涅赫柳多夫说。

“完全不必如此。我已经向您承诺了。”他把“我”字说得特别重,显然,他坚信他的诚实,他的话就是最可靠的保证。“我最好现在就下达命令。劳驾您稍坐片刻。”

他走到桌前,写了起来。涅赫柳多夫没有坐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狭长的光秃秃的脑门,望着他用青筋暴起的手挥笔疾书,不由得暗自惊讶,这个冷漠无情的人为什么肯做他现在做的事情,而且显得那么热心。这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