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十一

律师没有按照先后次序,而是提前接见了涅赫柳多夫,并且立刻提到了梅尼绍夫母子的案子。他看过案卷,认为对他们的起诉没有根据,因此感到十分愤慨。

“此案看了令人气愤,”他说,“火极有可能是房东自己放的,为的是能够拿到一笔保险金。不过问题是,现在还没有证明梅尼绍夫母子是否有罪,没有任何罪证。这是因侦讯官特别卖力和副检察官粗心大意造成的。只要案子不是在县里,而是在本地审讯,我担保能打赢这场官司,而且不收分文酬金。好,现在谈另一个案子。费多西娅·比柳科娃要告的御状已经写好了。要是您到彼得堡去,就顺便带走,亲自呈上去,再托托人情。否则,他们就随便问一下司法部,那边就敷衍您一下,赶紧把案子推出去,也就是说,驳回诉状,不了了之。您应当设法找到最高当局。”

“去找皇上吗?”涅赫柳多夫说。

律师大笑起来。

“那可是最高的了,至高无上的了。我说的‘最高’是指上诉委员会的秘书或者主任。那末,现在都办全了吧?”

“不,这里还有一封教派信徒写给我的信,”涅赫柳多夫说着,从口袋里把信拿了出来。“如果他们写的都是事实,那倒是一件奇案了,我今天要想法见见他们,问个究竟。”

“我看,您已经成了一只漏斗或者瓶子了,监狱里的冤案都从您那儿流出来,”律师笑着说。“太多了,您忙不过来的。”

“不,这的确是一件惊人的案子,”涅赫柳多夫说,接着他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案情:在一个村子里,一些人聚在一起读福音书,一个当官的走来把他们驱散了。到了下一个礼拜天,那些人又聚到一起,上面派来了一名警察,还写了公文,把那些人送交法院。侦讯官对他们进行审问,副检察官写好起诉书,高等法院批准了起诉,并把他们送上了法庭。副检察官宣读起诉书,桌上放着物证——福音书,结果他们被判处流放。“这案子太可怕了,”涅赫柳多夫说,“难道真有这样的事吗?”

“这件案子在哪些方面使您感到奇怪呢?”

“所有方面。警察奉命抓人,这我理解,然而,写起诉书的副检察官,他应该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

“错就错在这里。我们习惯上总认为,检察官、法官都是具有新思想的人,都是自由派。他们曾经是这样的人,但现在完全变了。他们是官僚,只关心每月十二号领薪水,还希望越多越好。他们的全部原则就是围着这个转。他们要控告谁就控告谁,爱怎么审就怎么审,想怎么判就怎么判。”

“一个人只因为他和别人一起读福音书,就要被判处流放。难道有这种法律吗?”

“只要能够证明,他们在读福音书的时候,违反规定,纵容自己向别人讲解福音书,从而歪曲了教会释义,不仅可以把他们流放到不很远的地方,而且可以把他们送到西伯利亚服苦役。当众诽谤东正教,根据刑法第一百九十六条,可以判处终身流放。”

“这不可能。”

“我对您说的是实话。我总是对那些法官大人说,”律师继续说道,“我一见到他们不能不感激涕零,因为如果我没有被关进监牢,你也没有被关进监牢,我们大家都没有被关进监牢,那只是多亏他们对我们仁慈为怀。至于想要剥夺我们每个人的特权,把我们流放到不很远的地方,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如果真是如此,一切都凭检察官和有权引用法律或者不引用法律的人为所欲为,那还要法律干什么呢?”

律师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瞧您提出的问题!哎,老兄,这是一个哲学问题。好吧,我们不妨来探讨一下。您星期六来吧,您可以在这儿见到学者、文学家、画家。到那天我们可以谈谈一些共同性的问题,”律师说,在说“共同性问题”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带有几分讥讽的口气。“您认识我妻子。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