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三十二(第2/3页)

“滚,我让你滚,”科拉布廖娃阴沉地说道。

可是火红头发逼得更近,科拉布廖娃照着她那袒露的肥胸推了一下。火红头发仿佛等的就是这一下,她突然用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伸出一只手揪住了科拉布廖娃的头发,举起另一只手想打耳光,可是科拉布廖娃抓住了这只手。玛斯洛娃和“俊姑娘”上来抓住火红头发的两只手,竭力想把她拉开,可是火红头发的一只手死死揪住科拉布廖娃的发辫,不肯放开。她略略松了松头发,那只是为了将头发绕在她的拳头上。科拉布廖娃歪着头,伸出一只手猛击火红头发的身体,并用牙齿咬住她的手。女人们都拥到两个打架的女人身边,又是掰她俩的手,又是喊叫。连患了肺病的女人也跑过来,一边咳嗽,一边望着扭在一起的两个女人。孩子们互相挤在一起哭叫着。听见吵闹声,一个女看守和一个男看守走进牢房。两个女人被拉开了。科拉布廖娃解开淡发辫子,拣出几绺被揪下的头发,火红头发用撕烂的衬衣掩住黄色的胸部,两人都在喊叫、解释、诉说。

“我知道这都是酒引起的。我明天就去告诉典狱长,他会来收拾你们。我闻出来了,这里有酒味,”女看守说。“你们当心点,把所有东西都收起来,要不你们会倒楣,我们可没空给你们评理。快回自己的铺位,别再吵闹了。”

可是她们久久没有安静下来。两个女人又互相对骂了很久,互相争辩着,事情是怎样起因的,是谁的责任。男看守与女看守最后都走了,女人们渐渐安静下来,躺到板铺上。老太婆站在圣像前,做起晚祷。

“两个苦役犯凑到一起了,”火红头发突然在板铺的另一端用嘶哑的声音说,每个字都带有尖锐刻毒得出奇的骂人字眼。

“当心你别再挨揍,”科拉布廖娃当即还击,说话中也加上那些骂人字眼。然后两人都不吭声了。

“要不是她们拉住我,我早把你的眼珠抠出来了,”火红头发又开口说,科拉布廖娃照例立即还击。

接着是一段时间的沉默,时间比第一次更长,然后又是对骂。每次争吵后的间隔时间变得越来越长,最后终于彻底沉默了。

大家都躺下来了,有几个还打起鼾,只有每天都要长时间祷告的那个老太婆仍在圣像前顶礼膜拜,还有教堂诵经士的女儿,在女看守走后,立即起身下床,在牢房里来回走动。

玛斯洛娃没有睡着,在反复想一件事——她成了苦役犯,今天博奇科娃和火红头发先后两次这样称呼她,可是她无法习惯这个称呼。原先背对她躺着的科拉布廖娃这时翻过身来。

“真没有想到,没有料到,”玛斯洛娃低声说。“别人干了坏事,不受任何惩罚,我平白无故却要受苦受难。”

“别难过,姑娘。就是在西伯利亚,人们照样活着。你就是到了那里,也不会没有活路,”科拉布廖娃安慰她。

“我知道不会没有活路,可是我终究觉得委屈。我不该遭受这样的命运,我过惯了好日子。”

“上帝无法违抗,”科拉布廖娃叹道,“无法违抗他。”

“我知道,大婶,可是这毕竟太苦了。”

两个人又都沉默了。

“听见吗?是那个骚货,”科拉布廖娃说,让玛斯洛娃注意听从板铺另一头传来的奇怪的声音。

这是火红头发的女人压抑的哭泣声。火红头发之所以哭泣,是因为刚刚别人骂她,打她,不给她酒喝,而她太想喝酒了。她这样哭泣还因为她平生除了辱骂、讽刺、侮辱和殴打之外,还没有得到过别的什么东西。她本想自我安慰一下,于是回忆起与工人费季卡·莫洛坚科夫的初恋。可是想到这次爱情,她自然要想起这次爱情的结局。结局却是这样,这个莫洛坚科夫有一次喝醉了恶作剧,将明矾涂在她身上最敏感的地方,看到她疼得直发抖,他和同伴们却哈哈大笑。想到这里,她不禁可怜自己,于是她哭了,哭得像个孩子,嘴里呻吟着,鼻子呼哧呼哧地响着,一边还吞咽着咸苦的泪水,她以为谁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