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莱普提斯(第3/12页)

所以这里的环境是如此阴郁。海关和移民署的职员们并没有义务充当非官方的迎宾人员,但低安全度的监狱看守连句欢迎的话都懒得说,就让人难以想象了。任何人类行为,甚至是最日常的行为,都会因为行为人的态度和智商而发生改变。不管你要从国外进到美国的哪一个地方,你的护照都会被盖上章——不管为了这正式的许入时刻,你曾经受过多么类似于审讯的询问——还会听到一句热情的“祝你愉快!”因此,那个章盖出来通常都是歪的,透着一股活泼劲儿。而这里,移民署的职员翻看我的护照时,像在翻看安塞尔姆·基弗(3)的书——用铅制成的,每一页都有半吨重,载满了令人不快的历史。他并没有使劲盖下去把墨水印在护照页上。这让我吃惊不已。移民署的工作或许不是什么伟大的职业,但除了把人们拒之门外,不允许他们入境,把人们送上下一班回家的航班,移民署职员的工作重点就是,盖出一个完整、清晰的章。而这个人只是很勉强很不情愿地盖了个章。重复一次,他并没有在我的护照上盖章,他只是蹭了一下。我没有夸张。碰巧,印油快用完了,所以我那个章非常模糊斑驳,好像不太同意我入境。

西方的办公室都流行无纸化办公(接下来又会是什么呢,无桌化办公?)。在利比亚——和大多数发展中国家一样——情况恰恰相反。他们推行“纸张办公”。这个词简直太恰当了。纸张,就是办公。纸张是大雇主。一份表(一式三联),一个人收一联存档,第二联会被其他地方的其他人收走存档,第三联由顾客保管留作记录。最不重要的事务也必须被小心谨慎地记录、编制日志、存档、储藏,甚至在某些情况下,还要做检索。未来的考古学家只能发掘出一大堆平凡琐事产生的收据和对账单,真让人同情。多年来辛苦研究,将会得出——什么?2000年的1月20日,16号房间的住户——姓名难以辨认——点了一杯奎宁水送到客房?对于这个生产大量纸张的社会,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印象?想象一下,要把羊皮纸上诗歌片段的魔力施加给这些收据和发票,将是多么大的灾难。我已经填过移民表格和海关申报单;现在还得填许多表——复杂性和缜密性堪比房贷申请——只是为了兑换当地的钱币。做完这个,我终于能够去叫辆出租车了——但是,不行,叫出租车也得填表。

手续都办完了,我们沿着一条荒芜的高速公路疾驰而去。一路上有很多卡扎菲的广告牌,带着一贯的坎普(4)范(我猜,这可能是因为他总待在他那著名的帐篷里。),但这个独裁者的广告牌,并没有像即将到来的音乐会上拉埃乐(5)老明星的广告牌——“不再是查柏(6)”——那样无处不在。我们,出租车司机和我,沉默地坐着,因为只能互相听懂对方语言的两三个单词。其中一个就是“酒店”,而很快我就发现,它意味着“到了之后,心不由得一沉的失落感,通常还夹杂着离开家的悔恨感”。

我办了入住手续。啊,这听上去是多么虚伪地简单。为了办这个手续,我不得不填好几公顷的表格。部分原因是:像我这样的独行客在利比亚是闻所未闻的。在世界的大多数地方,当地人发现了走在他们中间的游客时,总是会对你说,他们的国家——不管多么恶劣——是“非常美丽”的。在利比亚,你能得到的唯一回应就是,“居然还有人来这儿”的震惊。这真是荒唐。不出所料,酒店的礼品店里没有地图,而且我能肯定的是,也没有任何礼品。

大堂里可看的东西实在有限,我回到房间看电视。为了哀悼一位阿拉伯领袖的逝世,卡扎菲曾颁布法令规定几天内所有电视台只允许播放黑白节目。从那时起,我就对利比亚的电视节目产生了兴趣。起初,我以为他们还在执行那条法令,但摆弄了一阵天线后,我居然把电视机调成了模糊的彩色。但是,这里只有一个频道,正在播放贝都因人(7)的沙漠音乐会。这个平淡无奇的片段放了二十分钟。接着又开始放另外一个同样枯燥的音乐节目。这唯一的一个频道简直是MTV的初级版。我决定去吃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