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败与沉沦(第4/7页)

游客们陆续到来,但他们不是真正的占领部队。他们的行程很紧,时刻变换方位,还经常成群结队地奔向鸽子最常光顾的地方:圣彼得广场、西班牙阶梯、纳沃那广场、卡比多利欧广场。在卡比多利欧广场,一对德国夫妇让尼克帮他们在马可·奥勒留(12)和他的马前拍照。他很自然地答应了。他们流露出来的感谢,在这个鼠标时代似乎有些夸张。或许只是因为迷幻药起反应了。我是不是忘了说我们在一个半小时之前吃了几片LSD(13)的微型药片。那好吧,如果我忘记说了,那我们的确吃了。这也是我所谓的麦角酸酰二乙胺考古学研究的一部分:用LSD抹去这期间的岁月,直接抵达过往。不管怎样,它只是一种方式,消磨这度日如年的时光。像许多加州人一样,尼克是一个在旅行中非常容易相处的人。如果我想让这次旅程“像皮拉内西(14)的版画一样触动心灵”,和他在一起就对了。尽管马可·奥勒留的嘴唇没有动弹,我们还是觉得他——而不是他的马——在说,“今天你们祈祷想要得到的东西都能得到,如果你们自己不拒绝的话。”罗马士兵们——三个——既不是真的,也不是幻觉中的,只是给游客拍照的道具,在照相的空隙中,他们时不时还抽根烟。

在罗马广场残迹之间游荡的人们——在卡比多利欧广场之后,我们去了那里——不是图拉真或尼禄的鬼魂,而是十八世纪游客的灵魂。他们仰头观看提图斯凯旋门,敬畏于古迹的宏伟。圆形角斗场就好像“猫和老鼠”牌奶酪做成的古代旋转圆台——或者从远处看去,它分明就是。在圆形角斗场里面,甚至能感觉到它的石头也在呼吸,知道矿石也有生命,这种感觉很好。污迹斑斑的石块像有生命一般脉动、颤抖,像一只被人爱抚的小动物一样温暖、生机勃勃。在那几分钟之内,一切皆有可能。我能触摸到石块中心——祈祷发生或结束的地方——的静止。祈祷通常都是相同的:让我摆脱时光的侵蚀,像这块睡石一样,对时光的流逝无所动容吧。古典遗址体态优美的雕像回应了这个祈祷:被静止地保存在石头之中,活在已经死去的岁月之中。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我们又回到卡比多利欧广场看君士坦丁塑像残片。他的头呈现出一种肿胀的蓝色,他的右手指向天空,他的脚——沾满烟尘的白脚——每只都比常人要大得多。很难想象,这些碎片曾经拼凑出一个闪闪发光的人,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它们曾经是由人雕刻而成;它们更像是地壳的巨变而形成的,就好像冰河与山川那般。有人正坐在这些巨大的碎片旁边,双手抱头,很明显被这遗迹的宏伟壮观震住了。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坐在那里的那个人,其实是我。我不仅仅是震住了:我还想进入到雕像的死寂时空,透过他们没有瞳孔的眼睛、从他们的角度(日夜不分,几个世纪像几个小时一样一闪而过)去看事情。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或许我曾经做到了,在一瞬间。尼克拍了一张我坐在那里被古迹震惊的照片。照片洗回来了,却很难在上面找到我:模糊,像鬼魂一样透明,无常。

越来越多的地方关门,圣卡利斯托却依旧营业——感谢上帝。我和十几个人一起坐在外面,还有一群流浪的猫狗,挤在一道斜影里面,感觉已经被人遗忘。其中一个人就是尼克。我们聊起过去,我们的事业,镜头和角度,没完没了的锅碗瓢盆,新现实主义对他的作品姗姗来迟的影响,电影《意大利任务》对我的作品的影响。我想到了《古迹的意义》,这部我没有拍的电影,特别是哈德良行宫的那一系列镜头。我们四人——尼克、我、莫妮卡和她的朋友克里斯蒂娜——开着克里斯蒂娜的车前往提沃利(15),将罗马抛在脑后,弯弯曲曲的意大利高速公路,让我想起旧金山,从101号高速公路上看过去的风景。我们在一大片空地之间穿行。没有人带地图,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雕像环绕护卫着浴池,碧波映照着蓝绿色的天空和白色圆柱,一座无头的塑像,一只享受日光浴的石头鳄鱼,还有蟋蟀的叫声。